楔子
幽暗的阁楼之中,唯有一扇能够透进光亮,却不能打开的窗。
从窗花之中迤逦而入的光束,最极限的远程,是一双纤细的白色绣鞋往上,
女子的身躯躲匿在幽暗的氛围之中,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低敛美眸着手里的剪子,
借着迤进的光亮,剪着红色的纸花。
这阁楼内,除了剪子裁切纸张的声音之外,只有一片寂然。
阁楼,是牢笼,而她,就是被囚住的鸟儿。
女子手里的剪子一刀刀划开了折迭的纸张,却犹看不出裁剪的形状,秀丽的
眉间轻锁着哀愁,在这座寂静的宫阁之中,分外显得凄美。
在她的身后,是紧闭的门扇,她知道这道门外是落了锁的,因为每日三餐宫
人送膳之时,她总会听见解锁的沉重声响声。
何必呢?那个男人身为九五之尊,掌握着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势,有必要
防范她一介弱女子到这种地步吗?
门外落了锁,她只是想当然耳,因为她从来没想去打开那扇门,她心爱的男
人不会懂得,也不会相信,就算这道门外没有任何极锁,她这只鸟儿也会甘愿待
在牢笼之中,就算是一直到死去,也将无怨无悔啊!
剪落的红纸像落花一般掉在她的脚畔,鲜红的颜色宛如血腥,彷佛是她没开
口言喻的痛楚,静静地在心底撕开的伤口。
这两日,皇宫里在办热闹,喧嚣的笙歌就连她身在偏远的小阁上都能够清晰
听闻,她没主动开口问,但负责替她张罗吃食的公公小万子,却在昨儿个兴致高
昂地叙说着大殿那边的盛大场面。
盛大的庆典是为了要款待战胜归来的将领,与北方王国历经三年的苦战,终
于得到了胜利,听说,军队带回了十名顶尖的美人儿,是北方国王为了要展现诚
意,特地从国内未嫁的闺女之中精心挑选
听说皇上龙心大悦,对于战胜归来的将领们论功行赏,十名美人只留下了两
个,其余的全赏了有功的将领们。
挽灯停下手,将剪子搁到一旁的小几上,依稀听见了爬上楼梯的脚步声,越
来越近,最后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娘娘,小万子给您带浆糊来了!也不知道娘娘是不是急着要用,趁着这会
儿有空闲,就赶紧给娘娘捎来了。」
小万子还没进门,嗓门就已经吆喝开来,他手里捧着一个小坛子,一进门就
看见满地的红纸碎片。
「谢谢小万子。」挽灯坐在原地一动也没动,缓慢地将剪好的红纸摊开,
「你来得正是时候。」
「娘娘,妳不会是一整天都在剪纸吧?到底在剪些什么呢?」小万子心里好
奇,忍不住凑上前端详。
「随手剪些东西,打发时间而已。」
「可是我瞧娘娘剪的图样挺美的,娘娘的学识渊博,这图想必也该有含意才
对。」小万子揉揉鼻子,笑呵呵地说,他觉得自己能够被派来当这门差事,是前
辈子修来的福分,挽妃娘娘的才识学问之高,听说就连皇上都不得不赞服,有时
候在与大臣议事之时,都还会征询她的意见呢!
他小万子从小就进宫,虽然能够读书识字,但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点皮毛,
能够待在有学问的人身边,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也能变得文质彬彬起来。
「被你这么一夸奖,如果我说没有含意,岂不是要教你失望了。」挽灯轻笑
了声,示意小万子将小坛子搁在桌上,站起身走到桌子前,细心地在红纸的背面
上了浆糊,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剪纸给贴在窗纸上,背着窗外的亮光,纸上
的图案增色了不少。
她站在窗前,近乎出神似地盯着窗上的纸花,看着图纸上一对新人紧握的双
手,唇边的微笑增添了一丝苦涩。
「既然你觉得这剪画应该要有些名堂,那我就给它取个名字,执子之手,与
子偕老……」她轻笑了声,做了最后的批注,「就将它取名为永结同心吧!应该
只有像他们这样不离不弃,牵着对方的手到老死的人,才能够真正将两颗心结成
一个,这真教人羡慕,不是吗?」
看主子娘娘说得伤心黯然,小万子心里也难过,「娘娘,小万子不懂,为什
么皇上要将妳囚在这个小书阁里?娘娘好不容易历劫归来,皇上到底是为什么要
将没有做错事情的娘娘关在这里呢?」
「小万子,你待在宫里几年了?」挽灯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下个月初八就要满十年了。」
「已经待在宫里快要十年的你,怎么还不懂在这座皇宫之中,很多事情的真
相并不如表面看起来单纯呢?是,我自问没做错任何事,但是有些事情,打从一
开始就错了。」
说完,她默了声,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一旁的小万子就算心里还有许多疑
问,也知道主仆的分际,没敢再说话,静静地退了出去。
虽然他心里觉得对不起挽妃娘娘,但是,他还是只能遵照皇上的命令,将门
给落了锁,同样的一道门,多了这把冷冰冰的大锁,令人分外感受到这道门里的
人儿就是个囚犯。
是啊!她是囚犯又如何呢?人在门内的挽灯并不在意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她
只在意凤阙一个人,只有他的喜怒能够主宰她的意志与生死。
她站在窗畔,红色的剪纸在光影的拂照之下,倒映在她清丽的脸蛋上,彷佛
刻在她身上的烙印,她伸手轻抚着纸上剪出的新郎倌荔影,深情的凝视宛如她一
直看着心爱男人的神情。
她爱凤阙,深深地爱着他。
但如今却是说尽千言万语,都无法再教他相信她的真心诚意。
他没有错!他不相信她、防范着她是应该的!挽灯伸手捂住了泛着疼痛的心
口,轻轻地倚靠着窗上的人儿,错的人是她,错在她一开始明知道自己心中的盘
算,就不该连心也赔了进去……
第一章
红色的朝阳,冉冉地,从东方的天空升起。
千百年如一日,日夜更迭,岁月流转,无一日停歇。
但今朝却不同于以往,先皇于日前驾崩,经过七十二日的国丧之后,新帝将
于今日正式继承大统。
不消片刻的时问,清晨暧昧不明的幽黯已经被红艳的朝色给取代,巍峨的殿
堂之中,大臣们成行排列,一个个拱手缄默,等待着新帝驾到,龙椅上搁着以金
丝绣成的新龙袍,代表着皇帝权力的玉玺就摆在御案央心,它们似乎也在等待着
自己的新主子到来。
「皇上驾到!」
通赞官传唱的高亢喊声由远而近,直到最后一声在殿堂之中喊出,余声绕梁,
久久不绝。
「臣等恭迎皇上!」众朝臣举笋叩首,恭迎新主莅临。
凤阙身穿帝王衮服,走进了朝堂,步上了金阶,在龙椅前站定了脚步,回首
望着大殿之下的一干朝臣,他看见了,站在殿阶之下的人,每一个都是他的臣子,
每一张藏匿在筠牌之后的脸孔都堆满了对他的忠诚。
但只有他心里知道实情,知道这些应该效忠于他的臣子们,其实一个个心怀
鬼胎,对他这位新帝而言,他们不是值得信赖的左膀右臂,相反地,他们这些豺
狼虎豹正等着将他这个年轻帝王生吞活剥。
二十四岁的他,已经称不上是稚嫩的年纪,但在权势上却生嫩得不堪一击,
因为长年居住在皇宫之中,不曾分藩建府,所以无从培养自己的党羽,在深宫之
中,与权力核心绝缘,才会让他落得无人可用的窘境。
所以,在他看似镇静的脸容之下,其实怀抱着如履薄冰的戒慎恐惧。
他所接下的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在他父皇不自觉的纵容之下,张李两党之争
闹得正是如火如荼,其中错综复杂的人事与朝政,只要他一个不留神处理,将会
弄得天下大乱,天下将会为之倾颓。
然而,张李二党的爪牙遍布朝廷,眼下众多臣子,他竟不知道有谁可以相信,
孑然一身深陷狼群之中,他不免感到孤掌难鸣之寂寥。
「皇上进登大位,臣等现在恭谨地献上御用宝玺!」
凤阙面色平静地从宰相张照玉手中接过玉玺,只是淡然地觎了印玺一眼,转
手交给了身旁的尚宝卿放入玉玺盒中。
接着,张照玉退回百官行列之中,这时,通赞官再度高喊:「班首前行,跪!
举筠行拜礼:」
「恭贺吾皇进登大位,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们三呼万岁的声音在瞬时间响彻大殿,凤阙的眸光为之肃然,他心里非
常明白,他帝王的生涯才要开始真正的挑战,片刻也松懈不得……
入夜,繁星点点,在幽暗的夜空之中,伴着一弯细细的月牙互相辉映着光亮,
秋天的凉风清淡淡地,拂上了桂花树梢,带着一袭香气吹进了小湖央心的暖阁里。
暖阁里仍旧亮着灯火,穿着丹白色薄衫的少女站在书案前,敛眸仔细地瞧着
桌案上摊开的锦图,锦缎依旧泛着崭新的光亮,可以见得这幅图才刚画成不久,
图上所描绘的是一个男人的模样,年轻俊美的眉目之间,掩藏不住严峻的锐利与
精明,就算没有穿上龙袍金冠,他的尊贵与威严依旧浑然天成。
「小姐,这就是今儿个登基的新皇帝吗?」丫实香玉端着刚湖好的茶水,摆
到小主子手边,情不自禁地多瞧了画像一眼。
「嗯。」少女点头。
「他真好看,又是当今皇帝,看来这一次的选秀大典,一定有成千上万的女
人挤破头要进宫去。」
「怎么可能是成千上万呢?」少女轻笑出声,睨了丫鬓一眼,「最后能选进
宫里去的秀女,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可谓是凤毛麟爪,珍贵得很,怎么被妳说得
像是到市场上买萝卜一样不值钱呢?」
香玉撇了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依她来看,只要他们家小姐不在秀女
行列之中,那些进入选秀程序的秀女们就跟萝卜没两样,反正无论皇帝老爷怎么
挑,都挑不到这天底下最美、最聪明的女子。
少女扬着唇角,一朵如花般的微笑点缀在她的唇畔,她定定地看着画像中的
男人,眸子里的神色淡淡然地,令人无法洞穿她此刻的心思。
其实,就算秀女们不知道皇帝的模样如何,不也是一样抢破头要进宫里去吗?
只消有朝一日博得君宠,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到时候就可以光耀门楣,父兄也跟
着沾光了。
「就算不是挑萝卜好了,依香玉看来,皇帝的样子长得这般俊俏,那些秀女
们只怕会像是看到蜜糖的蜂……不,是熊,她们会像发情的母熊一样,使尽手段
也要进宫吧!」
「那些秀女们不见得知道皇帝的模样。」少女柔软的嗓调轻轻的,顺手将画
给卷了起来,「这幅画是大哥买通了一名曾经当过画师的宫人,要他照着皇帝的
图像临摹了一幅送来给我的,否则皇帝的身分尊贵,教天下人都知道他的长相,
岂不是摆明了要给暗杀他的人机会吗?」
「门主为什么要给小姐皇帝的画像呢?」香玉、心里纳闷极了,她一向对主
子的心思捉摸不透。
「是我要求的,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要对付的敌人,我自然想要知道这个
男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少女……也就是今年方十五岁的挽灯,轻抿起了嫩唇,不再说下去,拿过一
旁的筐盒,仔细地将画卷给收进盒里。
香玉没料到小主子会说出那种话,心里暗惊了下,看着主子略显单薄细瘦的
背影,内心百味杂陈,有一半是赞叹,另一半则是心疼,因为明明才不过十五岁
的稚龄,却已经卷入了腥风血雨的斗争之中。
挽灯反手轻轻地将筐盒盖上,敛眸凝视着盒身,彷佛能够穿透木质,看见图
画里的男人,深沉的眸光确实不似她真实的年龄。
或许如同她的义兄石燕然所说,她天生有美貌,也有才气,却唯独命不好,
所以心思才会这般老成精明,才出生没多久,就被亲生父母以极可笑的理由给抛
弃了,才不过是襁褓里的小娃娃,就被远房的叔父风延年给领养,只有她的名字
是亲生父母给的。
挽灯,要她手里挽着灯火,究竟是要照亮谁呢?
三岁时,叔父将她带到阳城,投靠到朝廷的反叛帮派「雷门」麾下,叔父的
学识渊博,很快就得到了老门主的器重,也认了她做义女,在她十岁时,老门主
决定要替她盖一座湖心小筑,独立于万春院之外。
百年来,由前朝遗臣所一手设立的「雷门」就一直与朝廷为敌,以万春院这
个声色犬马之地为掩护,图谋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恢复前朝风光。在她十二岁那
年,叔父重病撒手人寰,就在去年,老门主也因为疯疾而亡,在老门主断气之前,
曾经屏退众门徒,包括自己的儿子,只为了单独向她交代几件遗愿,拜托她无论
如何都要答应。
面对一向疼爱自己至深的老人在病危时的请托,她只能点头答应,无论如何
都会替他达成心愿。
最后,老门主叫进了儿子,只交代石燕然一句话,说她挽灯虽然是一介女流
之辈,年纪也算稚嫩,但看事情的眼光比他通透,所以任命她为「雷门」的首席
军师,以后,帮中大小事务都要找她商量,切勿独断独行。
但是,一个才不过十四岁的小女娃,要如何能够教帮中长老弟兄们信服呢?
就算,大伙儿都知道她尽得叔父的真传,对于兵法与权术都有颇深的研究,但是
她的年纪毕竟太稚嫩,一开始就遭到了众人的质疑与反对。
「小姐,时候不早,早点歇息吧!」香玉心想要是自己不提醒,只怕主子又
会读书到三更半夜。
「妳如果困了就先去歇着吧!我还不困,还要再读一会儿书,昨儿个晚上读
到一段文章,到现在还没想通作者写这段文章的含意,在还没想通之前,我睡不
着。」
说着,不管身旁的婢女急呼呼地跳脚,挽灯拿过小油瓶,添油让火蕊烧得更
旺,坐在书案前,将书本翻到昨晚结束的地方,就算香玉在一旁聒噪着,她还是
能心平气静地继续看下去……
三年后
深宵的天牢之中,原本应该是安静肃穆的,然而此刻却是灯火通明,官兵们
的吆喝声此起彼落,在天牢之外,大批的官兵来回穿梭,一个个无不是严阵戒备,
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过去那边瞧瞧,一定要仔细搜查,务必要把逃掉的死囚给捉回来!」率队
的将领指挥着麾下的士兵,脸色异常地凝重。
接到军令的官兵们立刻四散而去,他们脸上的神情也轻松不起来,因为今晚
的事情要是闹大了,说不准是杀头的大罪啊!
所以,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在消息传到上头主子耳里之前,快点
把逃掉的囚犯给逮回来,到时候就算要被降罪,最多也是扣饷罚禁闭,再不然就
捱个几棍,总之无论如何,只要能保住他们项上人头,就已经是大幸了!
但他们的如意算盘似乎是打错了!
就在他们忙着亡羊补牢之时,天牢里有犯人逃跑的消息已经传到上头去了,
而且层级之高,超乎他们所能料想……
巍峨的皇宫,帝王的殿阁之中,此刻并不因为深夜而平静,在皇帝理政的御
书房里,依旧亮着灯火,侍驾的宫人在门外躬首静立着,随时等候着主子的召唤,
不敢有一丝怠慢。
「把话说清楚,怎么会让人犯给逃了?」
凤阙坐在御案前,低首看着手里的书卷,低沉的嗓音不含一丝情绪,淡淡然
的,不疾不徐,却教闻者头皮为之发麻。
身为皇朝的继位者,凤阙的铁面无私一向是众所皆知的,他不仅是严以律人,
对自己也绝对没有宽贷,所以才不过继位短短三年,已经确立了皇朝的典范,有
功论赏,有过必罚,无人能够例外。
几位大臣深夜被召进宫廷,对于昨天晚上天牢里所发生的逃狱事件,他们都
有耳闻。
李呈祥官拜刑部尚书,他一直都非常清楚主子对「雷门」相当重视,甚至于
意有所指,暗示他打算在这两年就将「雷门」的事情做个了结,不想再让这个从
前朝遗留下来的「麻烦」继续作乱下去。
「回皇上,事情发生得极为突然,守牢的狱卒们没有人知道一开始的情形,
大概是刚敲过三更的梆子时,天牢里就起了骚动,没人知道那些犯人究竟如何逃
出,只知道三更的梆子才敲过,原本紧锁的牢门就打开了,犯人们一股脑儿涌出,
杀得狱卒们措手不及……」说到最后,他默声了,就算几年来,他一直被视为与
皇帝亲近的大臣,也受到主子相当程度的信任爱护,但是,越是明白主子的性情,
他的心就越沉重。
在他的心里不禁感叹,这算是「乐极生悲」吗?前几日才因为府衙捕房不费
吹灰之力逮到了四名「雷门」的徒众,得到了几句嘉许,才不过短短几天,世事
就全变了个样子!
凤阙冷着俊颜,静静地听着,脸色显得越来越阴沉。
「逃了几个?」他冷冷地问。
「这……」
「说,究竟逃走了几个人?!」
「凡是雷门之众,全数都……逃了。」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浑厚的嗓调依旧是波纹不动。
「在天牢之内,凡是雷门之众,全都逃掉了。」
一瞬间,御书房之中的气氛为之凝结,看着主子铁青的脸色,没有人敢吭半
声,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就算是下一刻人头落地,他们也怨不了谁。
他们都在等着主子开金口,心里惴惴不安。
但就在这时,凤阙又翻过了一张书页,深邃的眸光依旧定在书卷上,心里有
着盘算,在他的沉默之中,众人各自揣着一颗不安的心,随着时问的过去,看着
没打算开口的主子,笼罩住他们的惶恐心情益发沉重了起来……
另一处地方,也在同一个夜晚。
月上柳梢头,小河两畔,灯火通明,在小河之中,泛着几艘挂着灯笼的小舟,
舟上的男人与女人饮酒寻欢,风情绮丽。
在小舟之中,以挂着万春院图腾的灯火最多,在阳城之中,万春院的名气之
大,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是谁家娘子哪天晚上找不到相公,只消到万春院逛
上一圈,包准能够把自己的相公拎回去。
在这万春院里美女如云,就算不是美人的姑娘,也绝对是才气纵横,谈吐不
凡,应对得宜,哪是自己家里的黄脸婆可以比拟?
所以,就算每晚耗在万春院里要花上大把银子,也吓不退上门来逐艳寻欢的
男人们。
但今晚的万春院格外不同,在一门之隔的内院里,人们的笑声如雷,不时地
传来男人们大口喝酒,喊着爽快的粗厚嗓音。
在男人堆里,挽灯是唯一的女子,她面容沉静地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一袭
月白色的衣衫,在一群粗气的男人之间,格外显得秀气单纯。
在万春院中,她的存在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对于许多前来寻花问柳的恩客而
言,她挽灯是个卖笑不卖身的清倌,也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绝世佳人,她的容
貌清丽,称不上沉鱼落雁,但是许多达官权贵仍旧愿意花上万两黄金,只为了与
她畅谈一番,无论是谈古论今,她无所不知。
而秘密指的当然就是她与「雷门」之间的关系,除了万春院的老鸭嬷嬷与自
己的兄弟之外,谁也不知道她挽灯就是「雷门」的军师,这些年来,「雷门」与
朝廷之问的对峙,在背后总有她的身影存在。
而「雷门」门主石燕然就坐在一几之隔的交椅上,线条粗犷的脸庞上难掩得
意,他手里也端着酒碗,碗里醇厚的烈酒已经被他喝得涓滴不剩。
「真是太令人痛快了!要是皇帝知道自己从头到尾被一名女子给耍得团团转,
心里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似乎已经在心里描绘出皇帝气得脸色铁青的模样,
这教多年来吃了朝廷不少苦头的他们心里大大痛快。
今儿个约莫傍晚时分,从京城快马传来了好消息,那就是他们在天牢里的弟
兄都已经顺利逃出,此刻安置在他们设于京城的分舵里休养生息,挽灯指示他们
在风声过去之前,绝对不可以出来抛头露面,一切都必须小心低调。
在「雷门」之中也算是二朝元老的-福康,大口干掉碗里的酒,他人如其名,
体型敦胖,眉目之间总是带着笑意。
「挽灯,妳真是我们雷门得来不易的宝贝,多亏了妳,咱们才可以把被关进
大牢的同伴给救出来,这么多年来,让他们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妳真是他们的
大恩人啊!」
自始至终?总是沉默不语的挽灯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福大叔过奖了,
挽灯只不过出张嘴皮子,出生入死的还是大伙兄弟们,毕竟天牢是重兵看管的禁
地,谁也没把握把人给送了进去,还能够顺利逃出来,所以,这全是大伙儿的功
劳。」
「妳太谦虚了!挽灯。」石燕然没好气地笑道。
「挽灯所说的都是实话。」她缓缓地摇首,唇畔轻浅的微笑并没有因为众人
的赞美而加深。
这时,她的沉静引起石燕然与-福康两人的面面相觎,但是他们无法看穿在
她心中的想法,在她年纪尚小之时,深沉的心思就已经不是他们所能够理解,更
何况今年已经十八芳龄的她,总是沉稳得教他们总有错觉,以为在她如珠玉般美
丽的躯壳里,藏着一个极睿智的老者灵魂。
「挽灯,妳怕了吗?」福康忍不住冲口而出,但话才一出口,就觉得自己问
了一句蠢话。
「-福大叔倒是说说,挽灯应该怕什么呢?」她扬起一抹浅淡的微笑,依旧
是一贯的淡然。
没料到会被她反问,福康起初愣了一下,旋即大笑了起来,「好好,这才是
咱们的好挽灯,气魄胆识都不下于男人,妳只管放心吧!我们一定会保护妳,妳
可是我们雷门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说什么也不可能让那个皇帝老子知道妳的存
在。」
他这句话引起了大伙儿的共鸣,石燕然站起身,拍拍胸脯上晕爽地说道:
「没错,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妳的存在,虽然咱们大伙儿都想见识一下,如果那个
皇帝知道自己败在女子手里,不知道脸色会有多难看?」
闻言,挽灯只是抿着浅笑,没开口响应,在她美丽的眸光深处看不见兴高采
烈,反倒是有着仲仲忧心。
看着义兄以及诸位长辈一副如获至宝、有恃无恐的样子,她不由得满心忧愁,
唇畔的浅笑就像涟漪般不知觉地消失了。
「挽灯,依妳来看,这次咱们在各地招募新血,能有多大成效?」
「不能就此作罢吗?大哥,好不容易才将咱们的人从天牢里给救回来,还没
过上几天安乐日子,又要大动干戈了吗?」
「挽灯,妳说这是什么话?这几年来,大哥哪件事情没听妳发落?妳说要让
大伙儿按兵不动,养精蓄锐,大哥就照妳的话去做,但眼下已经都过了三个多月,
难道,妳还要教大哥继续等下去?」
相较于石燕然的激动,挽灯显得相当平静淡然,「这三个月来,大哥自己所
做的事情,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才对。」
说完,她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在经过同样也是「雷门」二朝元老的墉如秀
身边时,顿了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了屋子里石燕然等人面面相觎,
不约而同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从天牢死囚被劫那晚之后,一连大半个月,朝廷之中弥漫着紧张诡谲的气氛,
大臣们没人敢多说半句闲话,唯恐在这风头上惹祸上身。
然而同样是默不作声,但这件事情在张李二党之中,却有着迥然不同的发展,
因为负责看守天牢的将领俞山松是张照玉的远房外甥,当初就是他在皇上面前力
保远房外甥当上禁军将领,如今出了乱子,该有的责罚绝对免不了。
这些年来,两党之争在台面上虽然和缓了,但在私底下的角力之战却犹如紧
绷的弓弦,两方都在等着机会将对手给赶尽杀绝。
众人屏息以待,等着皇帝的罪责,但是凤阙却没有半点动静,据服侍的内官
透露,说主子这些天起居正常,没有半点不寻常之处。
张李二党都收买到了这个消息,但这个消息却听得众人头皮发麻,就在不久
之前,天牢里有三十几个死囚没声没息地消失了,在这种时候皇帝的不动声色,
才真的是不寻常!
接照李的想法,主子应该龙颜大怒,追究负责将领的过错,这一追究下来,
不过只是俞山松死罪难逃,张照玉脸面无光,在朝廷里的威势也将大大受损,到
时候他们自然可以拾得现成的便宜。
而张照玉与一干门徒可是个个心里吊着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他们当然知道李永康等人心里所打的算盘,虽然心里不甘,但是在主子的旨意未
明之前,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八月的风,重一暖之中已经带着一丝微凉、草木依旧翠绿,然而早开的桂花
却已经在暗一不秋天的脚步已经近了。
凤阙坐在半山上的小亭里,俯瞰着水光邻洵的湖面,眸光深沉,冷静的脸容
教人完全无法窥探出一丝情绪。
他并非不知道大臣们拿银两收买内官,探听他的动静,但他就是故意让内官
放出消息,故意要扰乱他们的视听,而至于收到的贿金,就当作是那些大臣们替
他给奴才们的赏金。
「这些日子大臣们的反应如何?」凤阙淡然地开口,深沉的眸光定定地望着
波光灿亮的湖水。
「回皇上,朝臣们一日没得到皇上的旨意,只怕是一日不得舒坦。」李呈祥
十分谨慎地回答。
「是吗?」凤阙轻冷地笑哼了声,「就让他们继续折腾着吧- 浴道些年来,
他们也让朕没一日能得清闲,朕怎么能让他们好过呢?」
「难道皇上没打算究责吗?」
「功必赏,过必罚,一直就是朕任命朝臣的准则,如今出了那么大的乱子,
朕怎么可能不究呢?但是,比起究责,朕更想知道到底是谁策划了这件事,而且,
一日没揪出里应外合的奸细,朕就一日不能放心。」
「正如皇上所说,如果没有内奸,牢里的人犯怎么能够轻易逃出,牢门上的
锁却丝毫无损,这件事情微臣正在详细调查,相信不久以后就会有结果。」
「嗯。」凤阙淡然颔首,冷峻的脸庞波纹不兴,依旧是一贯的沉静,「这件
事情确实该办,不过,上回朕交代你调查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皇上所指的是『雷门』的幕后指挥者吗?」
「嗯,朕相信必定有这个人存在,石燕然虽然在『雷门』之中颇得人望,不
过终究是个血气方刚的武夫,他没有那种能耐调兵遣将,所以在他的身后必定有
高人指点。」
「关于这件事,微臣倒是已经得到一个很可靠的线索,这两日已经着手派人
前去调查,一定很快就能给皇上满意的答复。」
「爱卿所谓的可靠线索,倒是说来听听。」凤阙饶由昌兴味地勾起笑痕,转
眸看着李呈祥。
「是。」李呈祥点头,开始娓娓道来,对主子不敢有半点隐瞒,「多年来,
朝廷一直无法知道『雷门』的总舵位置究竟在何处,眼下微臣倒是得到了一个极
精确的地名,就在离洛阳不远之处,有一个名叫阳城的县府,地方不大,倒是人
才济济……」
凤阙静静地听着,一双沉锐的眸光望着湖水,幽悠荡然的湖水映在他深邃的
黑眸深处,像极了他心中正在起伏盘算的思绪……
第二章
秋天的风已经渐感凉飕,山野之间的枫树叶片也已经红透了,攀爬在山崖边
的地衣也添了几抹艳红的颜色。
挽灯没让香玉跟随,一个人走出了湖心小筑,她很坚持要一个人散心,好好
的一个人想事情。
秋尽了,冬天即将来临,转眼问又将是一个年头过去。
在她的心里有着感叹,也有着忧虑,虽然大哥与福大叔等众人都极力保护着
她的身分,说什么也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但她自己心里明白,一次又一次在皇
帝眼皮子底下闹出大事,就像是孩子玩火一样,稍不留神只怕会落得玩火自焚的
下场。
近半年来,她一直想起义父当年临终交代的遗言,那老迈的嗓音好像仍旧不
断在她耳边一字字、一句句叮咛,没有一日在她的心里或忘。
如果还要让更多人做无谓的牺牲,那就算毁掉也无妨。
做老子的人,还会不懂自己充子是哪块料吗?老夫不敢奢望要妳嫁他为妻,
但是,就算是当一辈子兄妹,妳也绝对不能见死不救……
挽灯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轻笑,心想就算义父没给她交代,她也绝对不可能
会见死不救呀!
一阵沁着冷意的风迎面吹来,在风中有一丝浓艳的气味,凡是阳城人对这种
气息都十分熟悉,是雪艳草开花的味道,它的花儿十分不起眼,但花味却非常强
烈,带有些微毒性,会使人昏迷无力,当地人会在盛开的季节避开它。
挽灯没料到自己在深思之际,不小心太靠近谷地,她自然也不会任意亲近雪
艳草群聚生长的地方,但就在她转身要离去之时,一声鹰鸟高亢的鸣叫声引起了
她的注意。
挽灯昂起娇颜,看见了一只矫健的雄鹰在天空中盘旋飞舞,而在牠的下方,
正好是雪艳草开得最茂盛的谷地。
她看见鹰脚上的金色环扣,在阳光的反射之下发出刺眼的光芒,立刻就知道
这只鹰儿已经被,$ JlI服成家禽了,如今牠盘旋不去,想必牠的主人就在附
近,而且极有可能就在谷地之中。
如果她猜想得不错,牠的主子应该已经中了雪艳草的招了!
「鹰儿呀鹰儿,你应该正在苦恼着要如何救自个儿的主子吧!」她扬起一抹
浅浅的微笑,昂起娇颜,盯着在天空中盘旋的鹰集。
彷佛响应她的话一般,鹰鸟发出了锐利的叫声,从天空俯冲而下,停驻在距
离她不远的一株枯木枝杆上,直直地盯着她。
「想要我救你的主人吗?」挽灯可以看出鹰集聪慧的资质,想必牠的主子也
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
这时,鹰单没响应她的问题,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冷不防地再度振翅飞
上天际,直接往谷地飞去。
在牠的身后,挽灯轻轻地叹了口气,拾裙随牠而去,柔嫩的嗓音带着一丝丝
无奈,「好蛮横的鹰儿,吃定了我一定会救你的主子吗?看你的模样,我几乎已
经可以猜想你主子绝对不是个好惹的狠角色。
挽灯如玉葱般的纤纤指尖,轻抚过男人飞扬的眉,她坐在床榻旁的矮凳上,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但她犹然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看着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男
人,任由时间悠悠流过。
在她的心里有着疑惑,也有着诧愕,因为,就在她初见到男人的第一眼时,
就识出了他的身分!
他是当今皇帝,凤阙!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阳城呢?
前几日,她听说城中几代经商的富商陈家招待了几名从京城来的贵客,陈老
爷一向与朝廷交好,人们耳语他这次接待的客人是皇室权贵,但任谁也想不到这
名贵客竟然就是当今皇帝!
挽灯仔细地端视着凤阙沉睡的脸庞,果然一如人们的传言,他真是一个好看
的男人,从眉目之间透出身为帝王的威严,他的身长比她想象中还要高大挺拔,
结实的体魄可以看出来他并非是一个纵欲过度的皇帝。
她觉得自己的心态真是奇妙,他们两人明明就是宿敌,她理应趁这个机会把
他给杀掉才对,但此刻竟然还有闲情逸致评论他这个男人的模样。
但除了评论他的模样之外,在她的心里还有更多的想法,一个个不受她控制
地浮上脑海。
蓦地,一朵笑花泛上她的唇畔,心里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小姐,汤药熬好了。」香玉小心翼翼地将冒着热烟的汤药端进来。
「嗯。」挽灯收回了停留在凤阙脸上的视线,回眸轻声地吩咐道:「先搁在
桌上吧!等汤药稍凉了我再喂他。」
香玉依言照办,把汤碗搁置在桌上之后,犹豫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一肚子想
说的话,「小姐,难道妳没瞧出来,这位公子的模样好似……」
还没听婢女把话说完,挽灯几乎已经能够猜到她接下来想说的话,几乎是立
刻就打断了她,「嘘,小声些,别打扰公子歇息。」
「可是……」
「放心吧!我心里自有分寸,也很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在她柔软的嗓
音之中充满了不容否决的坚定。
闻言,香玉只能乖乖地闭上嘴巴,硬是把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去,毕竟人要
有自知之明,他们家小姐的脑袋瓜子不知道比她聪明多少倍,哪里轮得到她大放
厥词呢?
自始至终,凤阙的意识都非常清楚,他只是感到全身虚乏无力,但并不代表
他的神智也跟着昏迷。
但就算是清醒了,他也没有急着想要睁开眼睛,心里明白自己正身处在一个
陌生之地,不轻举妄动才是上上之策。
他暗自斥责自己太过大意,早在他带着随扈骑马出门之前,陈庄主才叮咛过
在城北的一座谷地之中正盛开着有毒的花朵,其香味独特,嗅多了会使人四肢无
力,不能动弹,但这种花草是毒也是药,所以阳城人还是任其生长,只需留意在
秋末时节小心避开,彼此就能相安无事。
但他却因为放鹰而不小心踏入了谷地之内,只怕眼下被他策马抛落在后头的
护卫们都正在着急不已吧!
凤阙平心静气,不让自己的心情紊乱,对他而言,这并不难做到,而且,轻
抚着他脸庞的纤细玉手,格外地令他感到心情宁静,让他几乎贪峦起被她碰触的
感觉。
他听见了女子交谈的声音,两个人的年纪应该都不大,但是可以从语气之中
听出尊卑之别,其中一名女子的嗓音特别柔软,并不是虚弱无力,她坚定地说出
每一个字,明白自己并不需要以高亢的语调令人信服。
然后,他听见了有人离开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另一个人还留在房内,只
不过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你已经醒了吧?公子。」柔软的女子嗓音再度在他的耳边响起,轻柔绵细,
就像是拂过他耳畔的春风。
闻言,凤阙并没有被识穿而感到赧然,而是勾起一抹微笑,缓慢地睁开沉锐
的双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极白净的玉容,她的模样就像是一朵初春盛开的白色杜
鹃花般,没有牡丹盛气凌人的冶艳,反而在纯净之中散发着清丽的气息。
有一瞬间,挽灯的心口窒息了下,在「雷门」多年,见识过的英雄好汉绝对
不在少数,但是,她却从未见过一双如此慑人心魂的魅眸,就像是有着幻力的黑
曜般,不经意的一瞥,就已经震住了她的心魂。
凤阙不发一语地盯着她,想从她那双盈盈泛亮的美眸瞧出一些端倪,他讶于
她的观察力敏锐,能够从他几乎没有变化的气息瞧出他已经清醒。
「小女子名叫挽灯。」
「挽灯?很耳熟的名字。」
「公子如果有听过万春院,那知道奴家的名字也不为奇。」
「是了,在万春院中有一个极出名的清倌花魁,她的名字就叫做挽灯,听说
她乃是男人梦寐以求的绝世佳人,就连京城里的达官权贵都不远千里而来,散尽
家财也只为了博得佳人一灿。」在抵达阳城的第一晚,他就曾经听陈庄主说过,
但是他却无心逐艳,听过就算了!
「公子过奖了,挽灯没有那种天大的能耐,不过就是命薄福薄,沦落红尘卖
艺卖笑,只为了贪图一口温饱罢了。」说完,她回避他灼锐的盯视,起身端过桌
上的汤药,再度走回床榻旁落坐,但这次她并非坐回矮凳上,而是直接侧身坐在
他的身畔。
「那是什么?」凤阙对于她主动的偎近没动声色,只是定定看着她手里的那
碗汤药。
「芍根汤,能解雪艳草的毒,公子不喝也行,但是喝了芍根汤能够快一点解
除毒性,公子也能够早点恢复力气。」
「要我喝也无妨,但是姑娘不扶我起来,只怕没法子顺利将药喝掉。」他不
介意让她知道自己此刻依旧是力气全无。
她让他觉得有趣极了!或许是因为在风尘之中打滚太久,她的眸光太过深沉
难懂,但她的举止却又是充满了明显示好的挑逗意味,唯恐他会不明白她对他怀
抱着好感。
「不扶公子起来,也有不扶的喝法。」她扬唇绽开一抹宛如春花般的笑意,
仰首喝了一口汤药,将碗搁在一旁的矮凳上,双手捧住凤阙的脸庞,俯首吻住了
他的唇,将口中的汤药过渡给他。
投怀送抱的女子他见多了,同时也对这些女人感到厌恶及无奈,他拧起眉心,
只当她也是其中之一,但是,她柔软如花瓣般的唇,大胆放肆之中又带着丝羞怯,
就在他几乎快要为之着迷的时候,又突然退开。
挽灯伸手轻拭掉残留在他唇边的药汁,扬着浅笑的嫩唇泛着诱人的光亮柔软
地说着:「公子想要再多喝一些吗?药力够的话会好得比较快。」
凤阙瞇细了眸,直勾勾地盯着她,明知道她故意招惹他,让他感到不耐,但
却又无法对她抗拒。
「妳觉得我有必要做有损于自己的决定吗?」他沉声道,虽是一语双关,但
话中的意思却是明白极了。
「是啊!公子说得对,谁不想好得快些呢?」她抿起了一弯如月牙般的微笑,
端起汤药又喝了一口,然后吻住了他,这一次,她柔嫩无骨的纤手搁在他宽阔的
胸膛上,在喂药的同时,手心揪住了他的衣袍。
这一次,凤阙感受到的不只有药汁的苦味,还有她沁着馨香的气息也一并袭
上,充斥在他的呼吸之间,挑起了他最本能的紧绷,但就在他伸手要按住她的时
候,她动作灵巧地闪躲开来,站起身,后退了两步。
她双手背在身后,娇颜轻侧,笑咪咪地说道:「够了?芍根汤的药力强,不
宜多喝,免得伤身,公子再多歇会儿,灯儿不打扰你了。」
说完,她故意对凤阙那双迸出危险光芒的锐眸视而不见,转身走了出去,顺
道将门给带上,但几乎才一出门,她的双腿就发软了,靠在一旁的门柱上,好半
晌不能动弹。
她闭上双眸,深吸了口气,感觉那男人的气味与触感好像还逗留在她身上似
的,她按住了湿润的唇,耳边彷佛还能够听见当她过渡汤药给他时,药汁在他喉
头吞入的声音,她心口不由得一阵发紧。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场由她亲手所布下的诡局已经开始了!如果她现在才感到后悔,想要打消
念头退出,唯一的下场只有一败涂地,休想得以存活了!
这时,她听见了门内传来男人压抑的低咒声,似乎感到非常懊恼,她柔嫩的
丹唇不由得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无论这场局会不会有变数,最终的结局又将如
何,至少,她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去!」
凤阙扬起长臂,原本停驻在他臂膀上的鹰集立刻高飞而去,不到片刻的工夫
就已经消失在遥远的天边,只剩下豆大的黑影。
他昂立在檐廊上,冷风吹拂着他的衣袂,眼眸极为深沉,利用鹰集回去陈家
庄报讯,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他,但是他的心思却不在此,而是在他此行前来
阳城的目的上。
眼下,除了随行他到陈家庄的李呈祥等人之外,所有大臣都以为他人在洛阳
行宫之中赏菊玩乐,那当然是他前去洛阳的借口,谁也料想不到他竟然会为了想
要一探「雷门」的究竟而微服出巡。
其实,令他感到兴趣的并非「雷门」,而是躲在石燕然身后运筹帷喔的真正
主使者,虽然这个人与朝廷为敌,但是,这人一次次从朝廷手中把人救走的权谋
诡计,竟让他心里不禁因为赞佩而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如果这个人不是存心与朝廷为敌,那他绝对会不择手段,将这个人延揽到他
的内阁之中,替朝廷效命!
这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他回过头,看见挽灯端着刚煎好的药
汤走过来,见到他已经能够起身,似乎不感到讶异。
「公子有气力下榻了吗?」她的语气柔软,不疾不徐,佯装自己并没有因为
他的步步逼近而心慌意乱。
「今天一早就感觉气力恢复了不少,多谢妳的解药。」凤阙在她面前半步之
遥停住脚步。
「没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妳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而言,可是天大的救命之恩,说吧!妳要
我如何报答妳呢?」
「灯儿没想过要公子报答。」
「妳说这话是真心的?」
面对他锐利的盯视,她只是轻抿着微笑,感觉他阳麝的气息就在咫尺之间,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沉匀的气息就拂在嫩颊上。
「有人夸过妳聪明吗?」凤阙撩起她耳畔柔软的青丝,心想就算是他后宫之
中最娴雅的妃子,也无法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回答演绎得如此恰到好处,她欲言
又止的态度更教人想要知道真正的答案。
她依旧抿住嫩唇,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恬静的神情宛如一朵遗世而独立的花
朵,静静地以美丽的姿态绽放着芬芳。
「喝药吧!最后一帖药了。」她端着汤药转身走进屋里,把托盘搁在桌上,
拿起一旁的调羹,轻轻地把汤药给翻凉。
凤阙走到她的身后,伸出大手握住她拿着调羹的柔芙,慢条斯理地拨动着墨
黑色的药汤,两人的动作一致,就连呼吸也渐渐变得同调。
时问静悠悠地在他们之间流逝,谁也没打算开口喊停,明明只是将汤翻凉的
简单动作,却像是两人之间的相拥慢舞,一直到汤药不再冒出氤氲热气,他们依
旧没有停手。
因为,汤药是否还热烫,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最后,凤阙先放开了大掌,她也跟着停了下来,没有开口告知,行动却是不
约而同的。
她闭上双眸,感觉他的唇啄吻着她的耳朵,挑逗地含住了她柔软的耳垂,低
沉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肌肤上,比起直接的碰触更教人觉得暧昧难耐。
凤阙一手扣住了她白嫩的颈项,另一手则横过她纤细的腰肢,让两人之间的
距离完全消失于无形。
他的唇吻落她的颈项,一面吻着,一面撩落她的外衣,在吻至她细瘦的膀子
时,张口烙下了浅浅的齿痕,彷佛野兽在吞噬自己的猎物之前,给予最致命的一
咬。
挽灯心跳得飞快,肩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的心儿一揪,瑟缩了下,伸手按
住了他充满侵略感的大掌,「不……」
「昨天妳在挑逗我之前,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凤阙低沉的嗓音在
她的耳畔响起,心里压根儿没打算听到她的拒绝。
「灯儿只是心里害怕。」她娇嫩的嗓音细若蚊纳,不由自主地轻颤着,「怕
与公子一晌贪欢,替自己招惹来飞蛾扑火的下场。」
是飞蛾扑火,也是自投罗网!挽灯在心里暗道。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假装,
因为恐惧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无论她曾经有过多少次成功的权谋璧算,这都
是第一次她拿自己当做筹码,她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但却不知道自己
最后将会受到多深的伤害?!
「倘若不是一晌贪欢呢?」他无视于她的制止,修长的指尖轻抚着她如皓雪
般白哲的胸口,顺势握住了她靠近心口的左胸,如凝脂般腴嫩的胸乳,恰到好处
地盈满他整只手掌。
「只是一名倡优的挽灯,可以从公子身上得到更多吗?」她欲迎还拒,就在
这时,他隔着衣料夹玩住她胸乳顶端的嫩蕊,突然袭上的陌生快感教她倒抽了一
口冷息。
凤阙将挺直的鼻梁埋在她的发间,爱极了沁在她发丝间如花般的馨香,加入
了另一只大掌,两只手同时捻弄着她一对饱满的椒乳,时而捏握,时而拧玩,不
到片刻,就感觉那一对嫩蕊在软兜下充血绷硬犹如珍珠。
「为什么不行呢?」他轻笑了声,冷不防扳过她纤细的身子,敞开她的单衣,
扯下软兜,看着一对雪白丰腴的娇乳映入眼帘,宛如一副绝美的景致,勾诱着他
最本能的欲火,让他胯问的男性在一瞬间变得亢奋。
一直以来,他理政的风格相当自制谨慎,但那并不代表他对于男女之问的欢
爱不在行,相反地,他不介意在女人身上发泄过多的精力,但他会很清楚地让后
宫里那些妃嫔们知道,要得到他的疼爱并非难事,但是想要让他为她们任何一人
破例纵容,就要有被打入冷宫的心理准备!
挽灯昂起美眸,正视他灼锐的眼眸,却在还来不及看清楚他眸底的思绪时,
就已经被他吻住了嫩唇。
当他的唇覆落之时,一瞬问的惊讶让她无法动弹,他彷佛侵略般的吮吻舔弄,
教她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当他灵活的舌尖勾舔着她的上颚,教她忍不住泛起一阵
近乎战栗的快感。
同样都是唇齿的相碰,但完完全全不同于上次喂药时的含蓄,她的心跳加快,
呼吸也变得喘促,她彻底地被震惊了,他的强悍高大让她觉得自己好弱小,彷佛
随时都会被他捏成碎片。
半晌之后,凤阙放开她,眸色变得黝暗,盯着她被自己吻肿的嫩唇,红溉滥
的,透出一种异常撩人的光泽。
「要?或不要?」他问得十分直截了当。
挽灯无力地揪住他的衣袍,指尖轻颤着,这是他给她最后一次逃开的机会了,
只消她说不要,他便会离开。
「灯儿只求公子答应一件事情,请公子离去之时,千万不要扔下灯儿一个人
不管,可以吗?」
她要进宫!
如果她要调查出十几年前的朝廷旧案,再也没有比进入宫廷,亲近皇帝身边
更能够方便行事了!
「好,妳的请求我答应了。」话声一落,他横臂腾空抱起她,迈开长腿大步
地往床榻步去,他低头看见她将小脸倚在他厚实的膀子上,一头乌黑的青丝如瀑
般泻落,宛如一朵洁白的花儿般令人我见犹怜。
他将她放落在床榻上,情不自禁地将脸埋进她的发问,嗅闻着她发丝之间香
甜的气味,张牙啮咬着她颈上白嫩的肌肤,大掌握住她饱满的娇乳,亵玩拧弄着,
揪玩着顶端那抹如桃花般的嫩蕊,不到片刻的工夫,在她腴白的胸乳上已经泛着
浅浅的红痕。
挽灯不自主地扭动着纤腰,昂起下颔,难以忍受胸口骚动的感觉,她觉得自
己变得越来越奇怪,被他碰触过的地方,都像是着火般在发烫着。
从小,她就在万春院长大,男女之间的情爱声色,她早就见多不怪,院里的
姊妹们总是告诉她,这回事说穿了很简单,但是自个儿没亲身经历过一回的话,
只怕是他人说破了嘴,也决计无法体会个中真正的滋味。
凤阙放开她的发丝,抬起长身,动手扯掉她身上的衣衫,让她白净如玉般的
身子一寸寸展露在他眼前,最后,在脱掉她亵裤之时,遭到了些许抵抗。
「不……」挽灯按住了他的手,生平第一次害怕得几乎快要掉眼泪。
他看着她泛红的娇颜,心里觉得纳闷,明明是她主动勾引他,但是,他却又
能够从她的举动之中,感觉到曲意迎合的勉强,虽然矛盾,却令他感到加倍兴趣,
也更加撩起他的欲火。
两人四目相交,却各自怀着心思,就在挽灯感觉他松放了力道,以为他要放
弃的那一剎那间,他大掌猛一用力,将她月白色的亵裤扯成了碎片。
她惊呼了声,却立刻被他吻住嫩唇,未能出口的抗议全被他给吮去了,但她
确信自己看见了,看见这男人眸底噙着邪恶的笑意,凤阙拥住她,一次次反复地
吻着她,大掌往下探抚,一直来到她紧夹的双腿之间,他强硬地用膝盖分开她的
双腿,好让自己的手可以侵略她腿心之问柔嫩的禁地。
「唔……」当他的手碰触到她最敏感的嫩核之时,挽灯呜咽出声,身子宛如
被雷极般窜过一阵战栗。
他修长的手指一次次进出着她瑰嫩的花瓣,剜弄着她濡腻的内襞,他探入了
一根长指,然后又是另外一根,两只并起的长指并且在她的幽径深处旋转着,随
着不断的进出而掏弄出淫荡的花蜜,泛滥地濡湿了他的手。
她咬住下唇,羞耻地听见自己被他玩弄的声音,那是她被强迫绽开的花瓣一
次次吞噬他长指的羞人声音,挽灯不想让自己太过沉迷于欢爱的快感之中,但是
随着他一次次玩弄,酸软快慰的热潮如蛊毒般占领了她全副的感官。
原本,她以为强迫自己委身于他,将会是一件极痛苦的事情,她甚至于害怕
过不知道该如何迎合他的占有。
但就在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假意迎合,她甚至只需要放弃最后
示点矜持,全副身心就会被他给掳获。
她压抑的娇吟声听起来十足令人着迷,凤阙瞇细锐眸,胸口感到一阵抽紧,
强烈的占有欲望几乎让他失去控制。
狂乱之中,挽灯几乎无法思考,生平第一次,她不想挣扎,只想要随着如浪
潮般的欲望沉溺下去。
她的心跳飞快,胸口胀得就快要窒息,酸软的快感不断地堆栈,就快要崩溃
的那一瞬间,他冷不防地彻手,顿时涌上的失落感让她几乎不能忍受。
她扬起微湿的长睫,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她再度看见了在他黝邃的眸子之中
噙着邪恶的笑意,她颤着唇,好半晌说不出话。
凤阙不得不承认,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能够看清楚她的眼神,看见她泛着一
见光的美眸之中闪烁着直接而且赤裸的欲望,挑起了他心里最强烈的男性本能,
恨不得立刻将她占为己有。
而他也确实将心里的想法付诸行动,大手不耐地扯掉身上的衣袍,回到她的
身上,分开她玉白的双腿,让紧绷的昂扬抵着她水蜜泛滥的娇穴入口。
挽灯倒抽了一口冷息,那只是一瞬之间,却又彷佛永恒般长久,他充满力量
的半身强势地挤入她狭嫩的娇穴之中,硕实的巨大,火烫的温度,让她根本就没
有能力承受。
「痛……」她咬着嫩唇,挣扎着想抽身。
但他却不允,大掌按住她圆嫩的俏臀,以最强悍坚定的力道完全地没入她,
她身子里如丝绒般绝妙的滋味让他忍不住低吼出声。
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咬紧牙关,无助地将小脸埋进他的颈窝之间,一双纤细的
手臂紧紧地环住他的颈项,心里有着震惊,有着不敢置信,在自己的身子里竟然
有着男人的半身,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万春院里的姊妹会告诉她,这回事若决计不
会知晓个中的滋味。
好半晌的静止不动,彷佛是完成了仪式般屏气凝神,接着,他缓慢地抽出昂
扬,一开始的律动是缓慢的,每一次撒出之后,总是没根又埋入了她,一次又一
次,直到了欲望的火焰越来越无法控制,将他最后的一丁点自制力燃烧殆尽,抽
送的速度开始变得狂烈。
挽灯感觉到身子里依旧有着疼痛,但随着他一次次捣弄,花蜜盈溢,让疼痛
不再明显,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揪紧酸软的快感,在她的小腹深处泛开,教她越
来越无法忍受,蓦然,高潮的来袭如堤防溃决一般,彻底地将她淹没,她紧抱住
凤阙,浓腻的快感让她昏眩,让她再也分不清楚彼此,只能任自己沉溺在欢愉之
中,如野兽般食髓知味……
第三章
今儿个早上醒来,挽灯便发现草地上落满了黄叶,兴许是昨儿个晚上一阵骤
雨,才会让树叶掉得如此之急且快。
不过,算算时间,也该是秋末冬来之际,昨儿个的那场骤雨,只不过是提早
宣告冬天的来临。
挽灯走在只剩下零落黄叶的林子里,身后跟着墉如秀。她昂首看着从树枝之
间筛落的阳光,久久才开了口。
「墉叔,上次与您商量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我已经与几位兄弟讨论过,决定要照挽灯姑娘的话去做。」
「真是为难你了,一日一事情付诸实行之后,墉叔的处境将会变得十分危险
点你也想清楚了吗?」说完,她回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长辈。
「挽灯姑娘放心吧!得到老门主指示的人不只挽灯姑娘一人,在老门主去世
之前,他也曾经对墉某提过心里的想法,虽然并不十分详尽,但足以让我确定挽
灯姑娘今天的决定,是听从了老门主的遗言。」
曾经,在她刚接下首席军师一职时,他也曾经怀疑过,但是,跟随老门主十
多年,知道老门主的深思熟虑,绝对不会将「雷门」的兴亡交给一个没有半点本
事的黄毛丫头。
而事实证明,老门主的眼光十分神准,只是教人觉得可惜,不能够撮合她与
少门主的一桩好姻缘,就算一票弟兄们心里都有相同的想法,却没人敢对她开口,
因为就算是他们少门主人品好,武功不差,再加上他们的私心,也都明白她值得
匹配更好的男人。
「事情交给墉叔处理,挽灯就放心了,我相信墉叔一定能够将事情办成,就
算我不在了,也一定不会有问题。」
「挽灯姑娘,听妳这语气……」墉如秀心里半惊半疑。
「是,我要离开,绝对不能让大哥以为还有挽回的机会,我曾经向墉叔提过,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要进宫的事吧?」
「是,妳是提过,因为十多年前龚家抄家灭门一案,妳无论如何都想要查清
楚,老门主当然也答应妳,说有机会一定会帮妳,只可借他老人家走得早,没法
子履行这个承诺。」
挽灯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摇摇头,「义父待我已经恩重如山,怎能还劳烦
他更多呢?查清龚家被抄家灭门一案是否为冤案,是我身为人家女儿能尽的最后
一份心意,不必再牵扯更多人涉入了,眼前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进宫,所以无论
结果如何,我都要冒险一试,更何况,天底下还有哪个地方比皇宫更不易被大哥
找到呢?」
挽灯笑着说完,一阵凉风吹起,又吹落了无数黄叶,她揪紧了衣襟,阻挡寒
意,果然是一阵秋雨一场凉,今儿个比起昨天还要寒冷许多。
挽灯转眸望着远方,出神的眸光落在无法再更远的天边尽头,她觉得自己真
的好可怕,为了达成目的,她真的可以不择手段,竟然连委身于自己的敌人一事,
她都能够毫不犹豫地做出来。
她紧紧地揪住手里的衣料,身子依旧能够感觉昨夜凤阙在她身上烙下的痕被
他侵占的感觉依旧残留在她的深处,她丝毫不为自己失去的处子之身可惜,这更
加令她觉得自己冷静冷血得教人发指……
当挽灯回到湖心小屋时,看见了一队官府的士兵森严地把守在门外,心里已
经有数,她知道凤阙已经随时取得了联系,,知道了主子仍旧安然无恙,他们当
然是飞快前来迎接。
她神色镇定地走回小筑,门口的官兵统领只不过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便扬声
下令放行。
挽灯一步步缓慢地走过岸边通往小筑的木桥,看见凤阙就站在尽头,眸光沉
定地往她这里瞧过来。
就在她走到桥中央之时,蓦然,一道熟悉的男人怒吼声从远而近传过来,她
回过头,看见义兄石燕然身形飞快地掠至,而在更远的地方,香玉则是由福康挟
带着飞奔而来。
「挽灯!不可以接近那个男人!」石燕然无畏于官兵的阻拦,凡是挡住他去
路的人,一律先打倒再说。
凤阙没动声色,似乎不将这场骚动放在眼底,他很快就认出赶来的男人是石
燕然,在前来阳城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万春院是「雷门」的部众最常出入的地方,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一切的事迹都显示他们将万春院当成根据地,所以挽灯
会与石燕然相识,自然不需要太讶异。
香玉随着福康随后赶到,她看见主子抿着唇没说话的沉凝神色,心虚地低下
头不敢直视,因为主子曾经叮咛过她千万不能多嘴,但她还是不能放心,所以通
知门主前来阻止。
看着情同手足的挽灯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石燕然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最后在离挽灯三尺之遥的地方被挡下,虽然他的武功高强,但是他可以感觉到
将自己挡下的二人武功底子也绝对不会比自己低多少,以二对一的情况之下,他
一开始就居于劣势。
「挽灯,妳不是认真的吧?香玉说妳要离开,要跟这个男人走,妳不是认真
的吧?」
「我当然是认真的,昨儿个我已经将身子许给了公子,已经是他的人了,当
然今生今世都将跟随他。」
「挽灯,妳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这个男人知道妳的真实身分,
他绝对不会——」
「公子当然知道我是万春院里的清倌,一开始我就没打算隐瞒。」她飞快地
打断他的话,扬起美眸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彷佛在对他说,如果他想让她死得快
些,就尽管把实话说出来无妨。
石燕然自知自己只是一名武夫,从来就不是挽灯妹子的敌手,如今,她的暗
一不更是成功地让他噤声。
「告诉他,清楚的让他知道妳会跟朕回宫。」凤阙终于开口了,低沉的嗓音
淡淡然地,没有半点情绪。
「我说了,但大哥不信。」
「别说他不相信,朕也同样没瞧见妳的决心。」凤阙冷淡地勾起唇角,扬着
残酷的冷笑,「妳最好想清楚,今天跟朕走了,就没有回头的机会,皇宫大内不
是妳说来就来,说想走就走的地方。」
「灯儿知道。」
「跟朕回了宫,妳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魂,从今以后,只有朕一个人是妳
仰望的天。」
「那当然,灯儿的眼底就只能看见皇上,谁也不能改变。」说完,挽灯冉冉
地回眸,看着自幼即疼爱着自己的义兄,「大哥听见了吗?我没想过要改变心意,
请回去转告大伙儿,就说挽灯对不起他们,请几位长辈原谅,挽灯也到了该替自
己的终身设想的年纪了。」
石燕然好半晌无法说话,他想不透在她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妹子,妳
不会……不会真的不要咱们了吧?妳真的想与大哥恩断义绝吗?」
「小姐……小姐也不要香玉了吗?」香玉在这时突然冲出来,急得眼泪直掉,
心里无论如何都想要阻止坏事发生。
「不是我不要妳,是不能将妳带走,香玉,妳是大哥替我买来的丫蓑,现在
大哥要与我恩断义绝,妳自然也不能再跟我了。」并非她狠心,但是这一去福祸
未卜,宁可是她一个人受灾,也不想再牵累任何人。
「可是……香玉就只认小姐一个主子,小姐不要把香玉给扔下不管,求小姐
不要扔下香玉不管啊!」她忙不迭地擦着眼泪,「门主大人一定是误会了!小姐
不是一个知恩不报的人,妳一直都为大伙儿设想周到,一直都是!香玉知道这其
中一定有误会,小姐不是真心要抛下咱们不管,一定不是真心的?」
「公子,走吧!时辰不早了,您的时间宝贵,别为灯儿耽搁了。」挽灯终于
走过了桥,走到了凤阙身边。
「妳不讶异朕的身分吗?」他挑起眉梢,带着一丝质疑地观着她。
「在万春院多年,别的事情灯儿没学到,倒是识人的功夫练得不错,打从第
一眼见到公子,就知道公子绝非池中之物。」她轻柔含笑,满嘴的谎话说得脸不
红气不喘。
「是吗?」凤阙耸了耸肩,眸色在一瞬问变得冰冷,「原来妳一开始就已经
打好了如意算然,是朕太小看妳了。」
挽灯约略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但她不想为自己辩解,毕竟她原本的目的并没
有比攀龙附凤强上多少。
「妳不再跟他们多说几句体己的道别话吗?」凤阙挑起眉梢,以极冷淡的眸
光觎着她。
「该说的,能说的,灯儿都已经说了,就算他们现在不相信,总是有朝一日,
他们会知道灯儿的为人。」
「我们今天确实已经看透了妳的为人!」石燕然一把拉住了哭哭啼啼的香玉,
粗声喝道:「在今天之前,我们不知道妳原来是一个贪慕虚荣富贵的人,去吧!
咱们就成全妳的心愿,不妨碍妳想要成为皇帝妃子的梦想!」
「多谢大哥。」
「别喊我大哥,我石燕然承受不起,从今以后,咱们就是陌路人,不再有任
何干系。」说完,他强拉着香玉,带着福康迅速飞掠离开。
这时,一旁的李呈祥出声道:「皇上,趁着这机会,不把人捉起来吗?」
「不,这个姓石的武夫从来就不是朕想要捉的人。」凤阙勾起一抹冷笑,转
身执起挽灯白嫩的柔芙,注视着她的眼神冷得不含一丝感情,「君无戏言,既然
朕已经答应不会弃妳不顾,就一定会履行承诺,将妳带回宫去。」
果然是君无戏言,凤阙依照承诺将她带回皇宫,给了她一个妃子的名分,让
她住在珪藻宫之中,却是从此再也没有召见过她。
一晃眼,从他们回宫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前两天下了场小雪,那时候还
不觉得冷,这两天积雪半融,才真正教人觉得寒冷了起来。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一轮如玉盘般的月亮挂在夜空之中,近乎张扬地
散在、发着银色的亮光。
同样一轮明月,挽灯不知道曾经在湖心小筑里、在万春院里看过几次了,但
是,这却是第一次她在皇宫里看见月圆。
她坐在暖炕上,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挂在天边的月亮,在白雪的映照之下,
今天的月色分外明朗。
在她的心里觉得有些可笑,虽然身处在宫中,她却觉得不如在湖心小筑里舒
服自在,以往到了这个时节,她大半的时间都会待在湖心小筑,煮茶焚香,在香
气之中静静地阅读喜爱的书本。
但在这珪藻宫里,她却连最基本的清静都得不到,因为是皇上不管体制从宫
外擅自带回的女子,所以她的出现一开始就让宫里的人十分在意,奴才们对她也
有所忌惮,不敢对她有任何怠慢。
但是,皇宫虽大,却是什么事情都传得很快,不出半个月的工夫,皇上的冷
淡明显得就算是再没知觉的人都能嗅出味道,奴才们对待她的态度也轻忽了起来,
渐渐地,她开始要不到想要的东西,就算是送膳,也总是姗姗来迟,但还不至于
饿着她。
「真是可怜啊!」
「是呀!才进宫没多久呢!」
挽灯听见了窗外宫女们压抑不住的窃笑声,听见了她们带着一丝怜悯的谈论
对话,从声音听起来大约有三个人在交谈着。
「真是可怜,才刚进了宫就被皇上冷落了。」
「是啊!真的好可怜,不过以她一个倡优的身分说来,能够被册封为妃子,
已经是老天爷给她的恩赐了!」
听她们左一句可怜,右一句可怜,果然,她们不是当事人,像这种令人心酸
的话语说得倒是特别大声。
只是,如果她不是立刻就被凤阙冷落,那就不算可怜了吗?
倡优又如何呢?因为身分不如人,所以只要得到一丁点奖赏,就算是老天爷
的恩赐吗?就不配再得到更多吗?
挽灯扬唇轻轻地笑了,觉得她们说得一点也没错,但她觉得自己得不到老天
爷的厚爱,并不是因为身分,而是她的心肠太狠毒,对于她这样的人,老天根本
就不需要太仁慈。
不过,在湖心小筑的争执过后,她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下场,所以带了不
少银票随行,她知道在凤阙的严令之下,宫里的规矩严明,但是她并不以为完全
无机可趁,她知道内房总管海望是先帝重用之人,因为在总管的位置上待久了,
在宫里安插了不少自己人,凤阙继位之初,才未将他撒换,但并不代表这个人已
经受到信任。
也难怪海望得不到主子的信任,因为他虽然在宫里数十年,却没见得长了大
智慧,以为三年过去,新主子没将他撒换,日后也应该是长长久久的太平日子,
所以没再勤加约束手下的奴才,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她没出手,出纰漏也只是
迟早的事。
窗外的月光依旧,但她的眸色却顿时变得黯然,伸手按住了平坦的小腹,心
里有着一丝挂虑。
曾经,风叔父对她说过,说她这丫头外表清秀瘦弱,看起来弱不禁风似的,
但是,她脑袋瓜子想出来的招却是比谁都还险,他临终之前,不忘苦口婆心地劝
告她,凡事要给自己留一步退路,否则就算她是天纵聪明,迟早有一天会聪明反
被聪明误。
她泛起一抹苦笑,心想叔父说的话果然一点都不错,因为太急切想要达到目
的而不择手段,现在她总算是得到报应了!
今天晌午过后,凤阙召见四位军机大臣,商讨与北方王国的战争事宜,前两
天前线八百里快骑来报,说北国面临了数十年罕见的寒冬,狂风暴雪,人畜难以
为生,造成北方王国死伤无数,并且闹了严重的饥荒。
几位军机大臣,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其中包括李呈祥,他们各司其
职,却又同时兼任军机大臣,直接听他的命令行事,凡是军机处发出的命令,各
等司职一律奉行,这让他省去了还要在朝堂之上,听两党为了彼此的利益互相争
执的麻烦。
由一个身处在豺狼虎豹之中继位的年轻皇帝,走到眼前这步境地,他可是半
步也没有马虎,如果说还有缺憾,那就是一直寻觅不到忠心却又可靠的心腹,或
许,这也就是他积极想要找到「雷门」幕后军师的最大动机。
「就照牛卿所言,让大军撒退到五十里外的古宁堡静待暴雪过去,要大军统
帅何庆会与朝廷保持密切联系,千万不可轻敌。」
「遵旨。」四位军机大臣异口同声拱手回答。
「退下吧!朕想歇会儿。」凤阙慵懒地往后靠上椅背,扬手挥退众人。众人
拱手退下,养心殿中顿时变得无比清静,让凤阙得到片刻沉思的空问,但才过不
到盏茶的工夫,内府总管海望求见。
「欧禀皇上,奴才有要事禀告。」
「说吧!」凤阙仍旧闭着眼,神情依旧冷淡。
他知道如果想要有更严明的宫廷纪律,就应该撒换掉海望,但是,他需要办
的事情太多,可以信任的人太少,所以,在没找到适当的时机之前,他宁可不要
轻举妄动。
「刚才太医院院使上报,说今天前去珪藻宫替挽妃娘娘做例行的诊脉时,发
现挽妃娘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所以奴才前来向皇上报喜。」
闻言,凤阙睁开眼睛,有半晌的怔愣,她有孩子了?真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
的惊喜。
「皇上,需要奴才去处理吗?」海望观察到主子并没有露出喜悦的表情,说
不准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
「不必了。」凤阙的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他当然知道海望话中的意思,迟
早,他一定要换掉这个奴才,免得他酿出大祸。
「那奴才这就多加派人手到珪藻宫照料挽妃娘娘……」海望一看到主子的脸
色变得难看,心虚地低头。
「也不必,就维持原状吧!一切依照宫中的规矩就成了。」
「是,奴才知道了,请皇上安心。」
海望在心里暗笑,主子这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明明都已经怀了龙子,却
被吩咐不需要特别照料,当然已经确定了挽妃失宠的下场了!
在宫里当差数十年,海望深知后宫的妃子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就算真的诞下
了皇子,那皇子也会因为母妃失宠而不受重视,在后宫之中,多的是这样的例子,
早就见怪不怪了。
凤阙轻颔了下首,示意海望退下,并且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想要一个人彻
底的宁静。
他拿起了御案上的一本密折,打开了封皮,还没能静下心来浏览文本中的内
容,脑海里就想起了挽灯,或许已经太久没见到她,只记得她有一张清丽纤细的
脸蛋,但却已经忘记当初是什么鬼迷了心窍,才让他一口答应要带她回宫,给她
一个名分。
她虽有美貌,但在佳丽如云的后宫之中,她也称不上是特别突出,或许是因
为他看不透她眼底的神情,看不透她内心的想法,才会对她一时着迷吧!
但那天在湖心小筑的一场意外争执,让他知道了她原来不过是又一个想要攀
附权贵的女子,而一双令人看不透的眼神,许是因为在风尘之中阅人无数,才练
就的一身本领吧!
凤阙轻叹了口气,可笑自己竟然被一名风尘女子给蒙蔽了心眼,他静下心来
从文本中的第一行读起,不想再在挽灯的身上多费半点心思。
反正,他并没有对不起她,给了她册妃的牒纸,已经是比后宫大多数女子更
加荣显了,他已经履行了自己对她的承诺,将她带回宫中安顿,现在她更怀有他
的子嗣,只要她能够平安诞下皇子,或许他会给她与孩子一座蕃邸,如此一来,
她以后就不怕没有安身之处了!
后来,没人再在他面前提及她,在繁忙的国事之中,他几乎快要忘记在后宫
之中还有挽妃这号人物,一直过了许久之后,冬去春来之交,因为一次意外的巧
遇,才又让他注意到她的存在,在他们之间一场掀起难以止息的波涛这时的凤阙
没料到再一次的交集,竟然会……
第四章
转眼间,冬去春来。
不久之前才刚过完元宵佳节,感觉冰冷的空气之中彷佛还留着年节时热闹的
氛围。
挽灯披着氅子,站在观星台上仰首望着无垠的夜空,她呼着白色的轻烟,将
双手揣在氅子里取暖。
今儿个天气晴朗,满天的星子格外迷人耀眼,她望着出了神,没察觉到有人
接近观星台。
「都已经过初更了,妳在这里做什么?」凤阙不悦的低沉嗓音扬起,突如其
来的出声吓了她一跳。
「参见皇上,灯儿不知道皇上驾到,不及远迎,请皇上恕罪。」挽灯没料到
会见到他,连忙福身低头,被他冷不防的出现吓了一大跳,她真的没想到自己还
会见到他,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宫廷为元宵灯节所办的盛会上,所有的皇族贵冑
都奉诏出席盛会,而她就算只是个被冷落的妃子,好歹都怀着皇帝的子嗣,所以
也得到了邀请。
在盛宴之中,她远远看见了他,在他的身畔坐着近来颇为受宠的华贵妃,以
及几名远道从蕃地进京面圣的王爷,自始至终,他没多瞧她一眼,让她很彻底地
明白了一件残酷的事实,那就是他根本就已经忘记她的存在了!
在那瞬间,有一种陌生的情绪,比起悲伤凄凉的感觉更教她心痛,痛苦得让
她想要掉下眼泪。
为了不让自己失态,所以她称病半途退席,心想就算她没找任何理由突然消
失了,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凤阙定定地看着她,扬手示意她平身,「妳在做什么?」
「灯儿在观星。」
「观星?」他挑起一道眉梢,表示质疑。
那天,在元宵盛宴上,他有注意到她的出席,在热闹的宴席上,她是最安静
的存在,而她那双令人看不透的美眸,再度吸引了他的目光,比起当时在身旁的
华贵妃,更加令他着迷。
后来,当他逮到了空闲,再度往她那方向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不见踪影,
他原本想要命人去找,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不想再让自己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
而劳师动众。
「是,今天是二月二,是灯儿的生辰,也是春分龙抬头的日子。」说话的同
时,她抬头仰望着星空。
「龙抬头?」
「是,皇上听说过民问的一句俗谚吗?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
每年冬春之交的傍晚,约莫就是二月二,由角、亢、氐、房、心、尾、箕七个星
宿构成的苍龙会出现在夜空之中。」
她扬起纤臂指着夜空,替他指引了方向,「就在那儿,两颗角宿星,代表苍
龙头上的两只犄角。角宿之后的四颗星是亢宿星,一几是龙的咽喉,在咽喉下方,
又有四颗星子排列成一个簸箕的形状,那就是氐宿,代表着龙爪,在龙爪后面又
有房宿、心宿、尾宿和箕宿分别代表了龙的心脏和尾巴。」
听她以软的嗓音侃侃而谈,凤阙忽然想起了当日与她初见面时,就是被她绵
的嗓音给吸引住,不是她那双眼,而是声间。
只是听她的声音,便会教人觉得愉悦便服,让人乐与听她说话。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夜空一眼,所以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她身上,她总
是令她觉得奇特,也觉得矛盾。
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是当她不存在似地冷落她,但他却不曾听说她抱怨过,
今夜再见她,她含笑的眉目依旧,彷佛他们两人的相遇不过才在昨日。
「朕听过春风苍龙现的典故,可是,为什么朕没听说过今天是妳的生辰?」
以往,就算是不受宠的妃子,也总会趁这种时候讨赏,但她却默不作声,彷佛当
作没这回事。
「灯儿一向不爱对人家说今儿个是自己的生辰,在灯儿的家乡有个古老的传
说,说二月生的女娃带着灾厄,会让全家人遭遇不幸,就是因为这个理由,爹娘
才会将我送给风叔父抚养长大。」
「这也就是妳后来为何会在万春院当清倌的原因吗?」
凤阙拧起眉心,心想只因为这个愚蠢的理由就将亲生女儿送人的父母简直就
是该死!
「皇上别误会,风叔父待我极好,只能说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挽灯
依旧仰首看着无垠的夜空,如花的笑靥依旧,「风叔父学富五车,常对我说,我
怎么会是带来灾厄的人呢?他说,天上的龙抬头之后,春天就在这个时候回到人
间,雨水也会跟着多起来,人们有了雨水才可以开始春耕,所以无论怎么说,我
出生的这一天都算是好日子,皇上,您说是吗?」
「嗯。」他轻轻颔首,看着她白嫩的笑颜,不自觉的也扬起了微笑。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长廊走着,凤阙信步走下了阶梯,才下了两阶,没听见她
的脚步声跟随上来,他回过头,看见她以极小心的动作收住氅子的下襬,纤手按
住怀着身孕的肚子,脚步缓慢地步下阶梯。
刚才她的身形被氅子给遮住,所以他没有瞧仔细,直到现在才真正瞧清楚,
怀着四个多月身孕的她看起来依旧纤细,但是隆起的肚腹却让她的动作不再如同
平常人般轻盈利落。
在这一瞬问,他才终于有了她怀有他骨肉的切实感觉,在这瞬问,一种难以
言喻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把手伸过来,朕会扶住妳。」他朝着她伸出大掌。
挽灯起初愣了一下,看见他以极沉定的眸光盯着她瞧,让她只是稍微迟疑了
下,便把纤纤小手给交了出去。
当他握住她的手时,那熨肤的温热让她心里也跟着发烫了起来,挽灯任由他
牵着自己的手走下长长的阶梯,虽然在灯火的照映之下,每一格的阶梯之下都有
着背光的阴影,但当他用着稳定的步伐带领着她时,她意外地感到安心,不再害
怕踏漏了脚步而跌落。
冬末春初的晚风依旧冷飕,拂过了两人的身畔,一直到走完了阶梯,凤阙还
是没有放开她的手,两人静静地走着,沉默之间流动着一种暧昧的氛围。
「皇上吃过龙麟吗?」她开口打破了沉默。
凤阙转眸看她,淡淡地挑起眉梢,以眼神表示好奇。
「其实龙抬头的日子又叫做春龙节,在这一天人们要吃春饼,又称为吃龙鳞,
因为,一个比手掌大的春饼就像一片龙鳞。」她也转过头,眸光定定地回视着他,
「这春饼吃起来颇有韧性,把酱肉、肘子、重一鸡、酱鸭等,用刀切成细丝,配
几种家常炒菜,比如肉丝炒韭芽、肉丝炒菠菜、醋烹绿豆芽,或是素炒粉丝和摊
鸡蛋,一起卷进春饼一袅,蘸着细葱丝和淋上香油的面酱一起吃,吃起来鲜爽美
味,尤其是吃饼时,全家围坐在一块儿,把烙好的春饼放在蒸锅一袅,随拿随吃,
无论是饼还是人,感觉都是热呼呼的。」
「这滋味朕倒是没尝过。」听着她柔软的声音十分生动地述说着,让他连日
来因为朝政而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那真是可惜了。」趁着他没留意之时,她悄悄地抽回被握住的手,转眸望
向不远处的宫墙尽头,「皇上,再过去就是珪藻宫了,那儿离冷宫近,秽气也重,
不是您该去的地方。」
「如果朕坚持要再陪妳走一段路呢?」他想再握住她的手,却被她巧妙地避
开了,心里顿时感到一丝懊恼。
挽灯昂起美眸直视着他冷峻的脸庞,决定听从心里的警觉,不能再让他更亲
近了,在她弄懂自己为何而心痛之前,她不想再接近他了!
「时候不早了,皇上,灯儿身子骨弱,又怀着孩子,想要早点歇息,请恕灯
儿无礼告退。」
说完,她福身低头,并没有马上起身,「灯儿在此恭送皇上。」
凤阙看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她摆明了在赶他走,如果他铁了心不走,她是没
打算起身的!
他脸色一沉,不悦地冷哼了声,转身拂袖离去,随侍的宫人也跟着离开,带
走了持执的灯火,失去了光亮,一瞬间,在她的周围变得黯淡,只剩下一旁的宫
灯照映着她的脸容,那是一张敛眉苦笑的秀丽娇颜,送走了他,她的心里其实一
点也不好过……
一大早,凤阙便下令要御膳房准备春饼,突如其来的命令教御厨们措手不及,
所幸他们都是来自天下各地的好手,所以一阵忙乱之后,终于端出了色香味俱全
的春饼。
凤阙看着满桌子的菜色,拿起一面蒸得热呼的饼皮,随手挑了几道菜包了一
卷,细审了半晌,才一口咬下,反复咀嚼尝着味道。
原来这就是她所说的春饼,滋味确实不赖,酱肉肘子配上韭芽粉丝,搭上了
饼皮耐嚼的韧性,果然真是鲜香爽口,令人回味再三。
「叫御膳房也给挽妃送一份春饼过去吧!」他吩咐随侍在一旁的小万子,虽
然才被派到大殿几天,但因为心灵手巧,颇得他的欣赏。
「是。」小万子忙不迭地回道。在宫里待了近十年,好不容易有贴身伺候主
子的机会,他当然凡事都十分谨慎。
「还有,要御厨多做一碗朕在诞日时吃的寿面,也顺便一道送过去。」
「奴才立刻就去办。」
「去吧!」他颔首一不意小万子离去,回眸看着案上一碟碟精致小菜,如果
照她所说,一家子围着一起包春饼,那情景确实热闹非凡。
就在这时,门外的宫人进来,低头禀道:「皇上,李呈祥大人求见,说有要
事一报。」
「宣。」
接到召见之后,李呈祥走进来,在他的手上持着一封书信,进门之后,他交
给了一旁侍从的宫人,转交给凤阙。
「这是什么?」凤阙拿起手上的书信,沉声问道。
「是关于『雷门』的消息,在这封书信里写道,时问就在皇上离开阳城后不
久,『雷门』便闹分家了,以墉如秀为首的四位长老中,包括墉如秀有三位宣告
反叛石燕然,带着大批兄弟离开帮中自」且门户。「
「这件事情倒是不太寻常。」凤阙敛眸沉思了半晌,随即扬首问道:「那个
人呢?朕一直想要找的那个幕后军师呢?」
「这次倒是没见到那个人出面,不过微臣得到一个说法,那就是这次『雷门』
分家一事,就是由此人策动,墉如秀完全是听其命令行事,另外,还有一个听起
来颇为荒谬的谣传,微臣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出来。」
「古人常说空穴不来风,有时候听起来荒谬的谣言,实际上却是确有其事,
李卿只管把听到的传闻说出来,就算有错,朕也不追究。」
「多谢皇上。」李呈祥拱手,「微臣听说这个谣言一直以来都是『雷门』弟
兄们约定紧守的秘密,是因为这次闹分家才传出来,这两年多来,皇上一直派人
明查暗访,却始终找不出『雷门』的幕后军师,其实,不是探子们无能,而是咱
们一直受到了石燕然等人的误导,以为这个军师是男子,实则不然。」
「李卿家的意思是,朕要找的这个人其实是一名弱女子?」凤阙挑起眉梢,
一脸难以置信。
「正如皇上所说,现在江湖上就有这个传闻,只是,眼下没人知道这位女军
师隐身何处,在『雷门』分崩离析之前,她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此时此刻,在凤阙心里的震惊,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形容。
原来那个「他」是女子?
「告诉朕,这名奇特的女子年纪多大?」
「听说十分年轻,与石燕然兄妹相称,皇上,她该不会就是……」
「够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没主子的允许,李呈祥也不敢再多说半句话,只能乖乖退下。
凤阙捏着手里的书信,好半晌抿唇不语,他回眸看着桌案上犹飘散着香气的
菜肴,想起了一道柔软而舒心的女子嗓音。
是了!一开始他就是被她的声音给迷惑,总是不疾不徐,柔软却又坚定,她
当然不需要能够与人争辩的语气,因为她的聪明才智,已经足以让她四两拨千斤,
让人心服口服。
也难怪了!难怪他总是看不穿她的眼神,这一刻,所有的一切矛盾都说通了!
凤阙勾起一抹浅浅的笑痕,不敢相信自己千方百计想找的人并非远在天边,而是
近在眼前……
入宫以来,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寂静的夜晚了。
就在片刻前,宫廷里的守更人刚敲过了三更的梆子,细细的上弦月挂在黑暗
的夜空当中,没有星子的陪伴,分外显得寂寥,月光稀微,淡薄得不足以照一兄
皇宫里阴暗的角落。
珪藻宫中,挽灯坐在燃着灯火的书案前,也同样听见了梆子声,听见了三更
的声响,让她惊觉夜已经深了,但她只是出神地顿了一顿,轻喟了口气,继续翻
开下一张书页。
她小心翼翼地翻着书页,唯恐会弄破已经脆弱不堪的纸张,现在在宫里不比
以前,有看不完的新书,总是她还未看完一批,下一批新书又已经送到她手里,
崭新的书页让她不必小心翼翼地翻阅。
现在,她仅有几本书,经过她一次次的翻看,早就已经破破烂烂了,虽然没
有精采的内容,却仍旧让她视为珍宝,因为,只有这几本书可以陪她度过漫长的
夜晚。
她想起了前两日中午御膳房送来的那碗寿面,心里不无讶异,却难掩惊喜,
原本以为凤阙听过就算了,没想到他会记挂在心底。
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她太过寂寞了,所以才会就算那只是他心血来潮的一时
宠幸,也令她心里悸动许久。
她又翻过了下一张纸页,看着她几乎都快要能背诵出来的内容,这时,肚子
里的胎儿小小地踢动了下。
「你也觉得无聊了,是吗?」挽灯纤手按住了隆起的小腹,属于她与凤阙的
小生命仍旧安安稳稳地待在她的肚子里,泛在她唇畔的笑意如花般璀璨,「是该
让你看些新书本,但你耐心一点,前几日娘亲已经请人送书过来,不过那位公公
只怕是贵人多忘事,把娘亲的请托给忘了,改日再遇见他,娘一定会请他记得送
些新书过来,好吗?」
就在这时,凤阙低沉含笑,带着一丝嘲弄的嗓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在这种
时候还想自欺欺人吗?那个奴才不是贵人多忘事,而是没将妳这个主子的话放在
心上。」
「皇上?」她惊讶地站起身,看着凤阙信步而入,他扬手将身后的随从给屏
退,一个人走了进来。
「为什么要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朕不能来吗?」凤阙环视着珪藻宫的冷清
寂寥,心想改明儿他要记得提醒内府总管好好教训那些奴才,虽然他冷落了挽妃,
但并不代表他们这些奴才可以跟着一起忽视怠慢她这个主子!
「不,不是。」她摇头,走到他的面前,还未福身请安之前,就已经被他给
搀住了身子。
「谅妳也不敢反对朕来珪藻宫,这里是朕的皇宫,妳是朕的妃子,朕一时心
血来潮,想要与妳来个夜半谈心,想必应该没人敢有异议才对。」
她听得出来他语气之中的责怪,这男人心里只怕还记恨着那天她无礼地将他
赶走的事。
「那是当然,只是灯儿不懂……」
「妳不懂朕为何冷落了妳许久,却又突然来找妳吗?」
挽灯轻抿住唇,没有答话,只是睁着充满疑惑的美眸啾着他。
凤阙无视她盛满疑惑的双眸,径自拉起她纤细的柔黄,走回到书案前,敛眸
观着摊开到一半的书本。
「左氏春秋?怎么会想到要看这部书?」他回过眸,望进了她柔如春水般的
眼光之中,看见她微微一笑,耸了耸肩头。
「刚进宫时,灯儿就请人送了些书过来,这部左氏春秋就是其中之一。」那
时候她还差遣得动人,后来形势比人强,一个摆明失了宠的妃子,当然是要什么
没什么。
「嗯。」他的语气淡淡的,当然立刻就听出她语气之中的难言之隐。
但挽灯没打算向他抱怨,扬唇轻笑道:「其实静心下来看,这部书称得上有
趣,其内容以春秋鲁十二公为次序,记述了诸侯国之问的聘问、会盟、征伐、婚
丧以及篡弒等等史记典故,读完之后,灯儿颇能理解这部书为何能够广为流传于
后世。」
又一次被他紧握在掌心里的手在发烫着,就算她想要刻意忽略心中的感觉,
白嫩的双颊却仍旧忍不住躁热了起来,心口不由自主地跳得飞快。
「这部书确实有它独到之处,不过后世学子读它可不全是因为理解了它的价
值,而是因为它立于学官,又被附于春秋之后,才被学子们当成了必读的经典史
籍之一。」
说话的同时,他灼锐的眸光一直锁定在她泛着淡淡红晕的俏脸上,彷佛想要
从她清丽的脸蛋上瞧出一些端倪。
挽灯被他深沉的眼光瞧得心慌意乱,稍微加了力道想要抽回被他掌握住的纤
手,但反而却被他握得更紧,就像是被热铁牢牢地焊住一般。
「朕着人送来的那碗寿面,妳吃了吗?」
凤阙不允许她把手抽回去,她柔嫩的小手触感温润极了,在他掌心里挣扎的
感觉,就像是他掌握住了一只相当惹人怜爱的小动物。
「灯儿吃了,寿面的滋味相当好,谢皇上恩赐。」
「那是回礼,报答妳让朕尝到了春饼的好滋味,若不是妳,朕只怕一辈子都
不会知道原来民问还有吃龙鳞这个习俗。」
「皇上身为真龙天子,自然是不会有人告诉你吃春饼就等于是吃龙鳞,那可
是大不敬之罪呢!」
「但妳就敢说。」他抿着浅笑,定定地啾着她。
「灯儿已经不受皇上宠爱了,就算是说错了话也无妨,因为,还能有什么更
糟的下场呢?」
「挽灯爱妃,妳比朕想象中的还要有趣万分。」
「皇上,灯儿不是可供把玩的玩意儿,怎么会有趣呢?」她四两拨千斤地忽
略了他话中真正的含意。
凤阙当然听出了她灵巧地转移了话题,但他不以为意,只是勾唇一笑,语带
玄机地说道:「说起来,朕冷落妳太久了,是该好好弥补妳的时候。」
挽灯定定地看着他,并没有忽略他的话中有话,她试着想抽手,却仍旧无法
撼动他如钢铁般的掌握。
他强悍的占有姿态,彷佛在宣告她再也逃不掉了!
第五章
既然她存心隐瞒,他当然也就不急着揭穿她的秘密!
但是,看她在他的面前,佯装成一名无知的妇道人家,除了吃睡之外,最多
就是拿起针线缝制婴儿的小袜,彷佛先前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左传之闲趣的女子并
非同一个。
相较于凤阙的神闲气定,挽灯心里则是志下心不安,自从那天之后,他无论
日夜都将她带在身边,偶尔与大臣们议事时,也强硬要她留下来。
一开始,她勉强能够旁若无人地缝着小袜,毕竟对她而言,缝双小袜不是一
件简单的事情,需要用去她大半心力,但渐渐地,他们谈论的内容比针莆有趣太
多,让她只要一个不留心就会分心。
今天早朝过后,几位军机大臣一下朝就被召进御书房,与其说是商讨北方的
战事,倒不如说是人惹出来的祸事。
昨天晚上,北方探子传来密报,说在北方战事之中统整军队的将领何庆会无
视朝廷命令,非但没有将军队撒退回古宁堡,反而趁着北方王国因为寒祸民不聊
生之时,领兵大举进犯,本来以为可以一举歼灭敌人,早日班师回朝,但没料到
太过躁进的结果,就是逼得北方王国的臣民抵死反抗,造成了皇军死伤无数,元
气大伤!
她每每听到入神处,都会忘记自己手里还拿着针,一个不留神就刺疼了自己,
但她没吭半声,静静地将血滴吮去。
凤阙自始至终都在观察着她的反应,蓦然,他勾起一抹诡谲的笑痕,回眸对
大臣们说道:「传朕的旨意,召何庆会回京,让他以死谢罪吧!」
「唔……」指尖又是一阵刺痛,让挽灯低叫了声,虽然极力地抿住了喊声,
但终究还是传进了凤阙的耳里。
凤阙几乎不消多想,就知道她又是被针给刺伤了手,他没好气地回头,看见
她又在吸吮自己手指的血滴。
「妳究竟要伤到自己几次才甘心呢?」
「灯儿原本就不擅女红。」
「不擅长就别做了。」他没好气地哼了声。
「我想至少替孩子绣双小袜。」她垂下蚝首,小声地说道。
闻言,凤阙侧眸瞟了她一眼,心想她露出那副委屈的神情,存心教人以为他
欺侮她吗?
「那种琐事就交给织房的宫女,她们随便一个手艺都比妳好。」
「灯儿知道,才说至少做双小袜聊表心意,这双小袜完成之前,顶多就再在
手指上扎几个小洞,不碍事的。」
「几个小洞?妳说的真含蓄,是至少几十个吧!」
「是皇上说的太夸张,就算再扎到,也顶多十来个吧!孩子的脚丫小,也就
剩下十来针,总不可能让我每缝一针就扎到一次。」
「朕还真觉得妳是每缝一针就扎出一个小血口子呢!」他的眸光一黯,仔仔
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就算再不熟悉女红的人,也不该如此手拙,怕就只怕妳
根本心不在焉。」
「皇上说笑了,灯儿的心思要是不在针在线,还能注意些什么呢?」
「是啊!朕在想,妳还能分心在什么事情上头呢?」
「当然没有,灯儿的眼睛一直都盯着这双小袜,哪里还能看到其它的东西呢?」
她心虚地低头,连声音都变得微弱。
「是啊!妳的视线都一直在小袜上,所以令妳分心的事物绝对不会是用眼睛
看,所以朕想应该是妳所听见的话令妳分心吧!」
「灯儿不懂皇上的意思。」
「妳在听我们的谈话内容?」
「当然没有。」她的语气依旧是轻柔的,没有一丝起伏。
「妳完全听得懂,是不?」他完全没采信她的话语,因为在他的、心里早就
有了答案。
「不,灯儿愚钝,灯儿什么都不懂。」
「是吗?」凤阙扬唇一笑,回过身对着大臣们说道:「就照朕刚才所交代的
话去做,把何庆会给杀了吧!」
「皇上,万万不可啊!」当挽灯回过神之际,她已经出声阻止了,她眨了眨
美眸,看着凤阙扬着一抹狡猾的笑意,彷佛在说终于成功拆穿了她的伪装。
「说吧!妳究竟能听懂几成?」
「三成。」停顿了好半晌之后,她才不甘愿地敔唇。
「妳还想骗朕?」
「好吧!就七成,再多就不懂了。」
「依朕看来,妳不只明白七成,妳甚至于比在场的大臣都更清楚眼前所面临
的是多险恶的危机,是不?」
「既然皇上都知道了,何必再问灯儿呢。」她别过美眸,心虚地不敢再瞧他
紧盯住她不放的锐利眸光。
「回答朕最后一个问题,妳究竟是谁?」
「皇上问了一个好古怪的问题,灯儿就是灯儿,还能是谁呢?」
在场大臣们闻言也是个个丈八金刚摸不着头绪,心想他们的主子确实问了一
个很古怪的问题,连他们都知道挽灯是他近来最疼爱的妃嫔,听说这段时日两人
更是如影随形、寸步不离,怎么会到这个节骨眼还问她是谁呢?
难不成,事情的真相不若他们所听闻的那般简单?
「谁能说出『雷门』究竟已经存在几年了?」
「回皇上,至少已经百年了,自从我朝开国至今,『雷门』就一直与朝廷对
抗,是朝廷的心头大患,他们这群叛贼多年来深入武林,收纳了不少武林好手,
矢志要推翻我朝,恢复前朝的恢宏风光。」
「朕不管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因为朕从没将他们放在眼底,没将他们当
成心头大患,因为几次的对阵下来,朕发现他们也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直到
三年前——」
凤阙冷不防地转眸,将锐利的眸光重新搁回挽灯身上,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
都是针对着她的。
「直到三年前,朕所派出的一队精锐被击得溃不成军,朕才知道原来在这群
人之中也有高人,这人的武功必定不高,因为永远都是躲在同伴之后,从来不以
真面目示人,但这人所说的话,雷门之众必定听从,因为他们知道唯有乖乖听话,
才能有机会取得大胜。」
挽灯自始至终一语不发,她低敛着蚝首,半点都没有打破沉默的打算,但却
也明白凤阙绝对不会轻饶过她。
「是妳吧!」
凤阙此话一出,在场的大臣们个个倒抽了一口冷息,唯独当事人挽灯只是缄
默着一语不发,当做没听见他的试探。
「朕曾经派人彻查过『雷门』的门众,却没查出任何端倪,多次的调查苦无
结果,当然是因为没把目标放在女子身上,是不?」这个问题,他当然是问向挽
灯,凤阙挑起眉梢,等待着她给答案。
「皇上太看得起挽灯了。」
看起来这妮子似乎还想要嘴硬!凤阙眸光一敛,露出诡诈的光芒,「好吧!
如果妳不想说,朕不逼妳,但是,妳必须说出阻止朕处决何庆会的理由,如果妳
说不出理由,那朕这就下令将他斩首。」
「皇上明明知道杀死何庆会,对您一点好处都没有,何必为了跟灯儿赌气而
做出会伤害自己的事情呢?」挽灯心里也微微动怒了,她气自己沉不住气,竟然
被他给激出了实话。
但同时却也气他,如果她没有开口阻止,让他一意孤行把何庆会给杀掉,那
将会掀起一场朝廷的内斗,对他而言,为了逼她说出实话,而不惜冒那么大的险,
真的值得吗?
「何以何庆会的死对朕一点好处都没有呢?他为了邀功,无视军令,造成了
莫大的损伤,差点就酿成不能收拾的大祸,如果朕不杀他,又该如何向天下臣民
交代呢?」
「杀了他是小事,但却严重影响了李张两党的势力生态,何庆会是张党的人
马,如果皇上将此事闹大,严加惩处,正好给了李党兴风作浪的借口,到时候张
党受到严重打击,李党正好趁势坐大,挟势主导朝政,最后皇上也将受到牵制,
如此一来,皇上多年来苦心都白费了,不是吗?」
「朕的苦心?」凤阙扬起眉梢,薄唇勾着笑意,但眼色却是严肃的,「妳倒
是说说何谓朕的苦心。」
挽灯紧抿住嫩唇,好半晌不愿开口,她知道自己应该就此打住,但扬起美眸,
看见凤阙锐利的视线紧啾住她不放,似乎不问出一个结论,他们无论如何不会善
罢干休。
她深吸了口气,缓慢地欧唇说道:「皇室三代之前,皇子们为了争储君之位,
无不竭尽全力扩大自己王府的势力,收买大臣,筹措私军,不惜发动兵变,闹得
全国上下人心惶惶,所以,先皇登基之后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不准皇子们分藩
建府,让皇子们就算长大成人,还是住在皇宫之中,所以,就算是一开始就被先
皇内定为储君的皇上,也没能拥有自己的人马,继位之后,少了可以差遣的左膀
右臂,做起事来也格外不利落,但你绝不允许国家朝政在自己手里被毁坏,所以,
你只能起用在先皇就已经受到重视的张李两位大臣,并且任由他们继续栽培自己
的党派。」
她细软的嗓音轻轻的吐出了最沉重的话语,一语说中了凤阙的心事,他看着
她的眼神之中有着诧异,也同时有着惊艳。
凤阙从未忘记自己继位之初,面对着一群表面上恭谨,其实私底下各自心怀
鬼胎的大臣们,他的内心可谓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知道只要有一步差错,整
个朝政必定因此而毁坏。
「只要两党能够彼此监视制衡,谁也不敢行事太过张扬。」挽灯定定地看着
自己的天子丈夫,如春水般清澈的美眸映出了他俊伟的身影,「只要这个平衡不
被破坏,皇上就可以继续任用两党的人才而不受任何一方的牵制。」
此话一出,在场的亲信大臣们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息,震惊于她一介女流,
竟然可以说出如此精深的见解。
「这就是妳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凤阙冷不防地说出这句话,令一旁
的人捉摸不透。
但挽灯却能听懂他的意思,心虚地敛下长睫,拿起缝到一半的小袜,一个不
留神又被搁在上头的针给刺穿了一个血口子。
她抬起手,看着食指尖上溢出了鲜红色的血珠,才想含进嘴里吸去血滴时,
就被凤阙给执住纤腕,下一刻,滴血的食指已经被他给含进嘴里,他以舌轻舔去
她的血。
好半晌,挽灯怔愣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出神似地看着他,一颗芳心不
由自主地悸动着。
「这就是妳一直能够赢朕的原因吗?」凤阙放开她的手,俯首在她的耳畔低
语道:「这算公平吗?妳知道朕所有的过去与弱点,但朕直至今天才知道妳原来
是妳,对妳一无所知,真是不公平,是吧?!」
「皇上……」她轻唤了声,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就照妳所说的去办吧!朕不杀何庆会。」凤阙抬起头,回头对四位军机大
臣下命道:「传朕的旨意,何庆会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就发配他到海南当个小
官吏受几年罪,在此同时,就等着吃朕给的苦头!」
大臣们离去之后,御书房之中静得没有一丝声息,挽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手里捏着缝到一半的小袜,手心微微地在发冷汗。
凤阙自始至终没让自己的眸光离开她的身上,他打量着她的眼、她的眉、她
的每一寸细微。
「回答朕,妳究竟是用什么方法从天牢里把人劫走?」
「已经过去的事情,皇上何必再提呢?」
「对朕而言,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说,妳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妳究竟从
朕的麾下收买了几个人?」
「皇上以为天牢里出了内奸,才让人犯可以顺利逃跑吗?」她仰起美眸,一
针见血地指出他的猜测。
「不是吗?如果不是出了奸细里应外合,何故犯人的手缭脚铐毫无损伤被解
开?牢门的锁情况也是一样,倘若不是有人给了钥匙,他们能够办到吗?」
「不知道皇上是否记得,在天牢出事之前几天,官府又逮了几个『雷门』的
徒众?」
「是,但那又如何?」
挽灯柔柔地笑了,灿烂得就像是一朵初春时盛开的花朵。
「当初创立『雷门』的长老们是前朝遗臣,他们拥护海宁小王爷,为了能够
让他登基为皇帝,这些年来不断扩张势力,但小王爷长大之后却没有作为,三代
之后,皇室最后一个传人死去,虽然没有精神上的领袖,但『雷门』想要复辟的
心志没改,然而,虽然拥护正统,但百年来在江湖上扎根,吸纳了江湖中不少奇
人异士、何耙子就是其中之一,几代之前,他的祖先就一直是锁匠,他们打锁也
解锁,传到何耙子这一代,天底下已经没有他解不开的锁,不需要任何金属,就
算只用一根头发,他也能解锁,所以,无论天牢里的七巧锁多难解,只需要给他
一点时间,也绝对不是问题。」
「一根头发?」他拧起眉、心,脸色顿时变得阴沉。
「是,只需要一根头发。」
「妳是说,朕派人追查内奸多日却没有结果,其实是因为根本没有内奸,朕
是败在一个锁匠和一根头发之上?」
「何耙子不只是一个锁匠,他在解锁上的修为已经出神入化,皇上当然不会
料到,因为这天底下鲜少有人会自投罗网,朝廷的官兵不会想到自己尽忠职守,
捉到的竟然是我要送进去救命的人。」
「妳说这种话,是想让朕心里好过一点吗?」
「灯儿只是说出实话。」
「妳真该死。」
挽灯没有辩驳,只是抿着嫩唇静静地承受他残忍的话语,心里并没有怨恨,
对他而言,她的所作所为确实该死。
就算他下一刻要降罪于她,她也不能有二句怨言。
她定定地啾着他深沉的眼眸,只是看着他,什么都不做,就足以在她的心里
激起一阵轻颤。
她爱上了他!
这个念头让她在一瞬间几乎感到绝望,但是,无论她在心里否认过多少次,
就是无法否认自己的心已经对这个男人开始有了依恋。
她不知道究竟从何时开始爱上他,或许是一开始,或许是在这瞬间,情意伴
着心痛紧紧地揪住了她的胸口。
「为什么进宫?」一开始就该问了,他却选择不问,或许他不想听见她进宫
是为了取他性命的真相。
「因为,遇上了你。」
「妳喜欢朕吗?」
「是。」她没说谎,只是省略了先来后到的次序。
「所以,妳会一直待在朕的身边吗?」
「是,除了皇上的身边,灯儿找不到更好的归处。」
「好,那妳就一直待着吧!」凤阙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心想说不定自
己正在养虎为患,但他不想赐死她,也不想让她离开。
挽灯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把他的话当成是承诺,承诺他这辈子绝对不会厌倦
她,冷落她,会让她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他是一国之君,应该知道只有她喜欢他是不够的吧!
离不开了!她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也不想离开这个男人了!她当然会一直
喜欢他,一直死心塌地跟随他,然而,她能不能够留在他的身边,却是端看他一
念之间的喜怒,只能听凭他的差遣啊!
挽灯闭上美眸,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人还偎在他的怀里,愁绪却悄然浮上
了心头,因为很想得到而得到,所以格外令她感到惶恐,他的宠爱还揣在她的心
窝里热腾着,她就已经开始害怕会失去!
攸关她一生的福祸,竟然就只悬在他的一念之间。
一抹苦笑泛上她的颊畔,爱呵,好折腾人的一个东西!
凤阙滑动着长指梳弄着她细柔的青丝,唇畔扬着浅浅的微笑,眸底敛着深沉
的光芒。
在他的心底,不知道何谓情爱,或许,他对她有一些怜惜,也有着激赏,但
谈不上还有更多的情感,只知道他不会让她离开。
他当然不能让她离开,将她收拢在身边,就等于是去除了他一个心头大患,
「雷门」少了她的运筹帷帐,就算有再多武功高强的奇人异士也不过就是乌合之
众,再也不足为惧。
凤阙执起她一束青丝,凑在唇上轻吻着,这时恰好见她睁开美眸,两人四目
相交,相视而笑,在微笑的同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把各自的心思藏进更深的深处,
谁也不愿意打扰这一刻得来不易的宁静……
第六章
养虎为患。
挽灯知道自己对凤阙而言,是一只可能会咬断他喉咙的老虎,将她豢养在身
边,不啻是跟自己的安危过不去。
但对她而言,他又何尝不是一只会吃人的老虎呢?
比起她的狠毒,他不知道险恶上多少倍!唯有一个深不可测的人,才敢将明
知道会对自己有伤害的敌人留在身边吧!
夜深人静,一轮明月静静地挂在夜空之中,明明才离她生辰之日没有几天的
光景,她却感觉像是被放到了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之中,原本犹如冷宫清寂的珪
藻宫中,宫人们的走动变得活络了,她想要的东西也不会再是姗姗来迟,突然问
变得随传随到,着实令她有些不太习惯。
挽灯屏退了跟随的下人,一个人在小院里散步,她注意到院子央心的两棵山
茶花树,白色的山茶花在月光之下散发着宛如珍珠般的光泽。
「山茶花开春未归,春归正是花盛时,果然真是一点都不错。」她随口吟了
两句,心想时间过得真快,上回注意到它时,枝头上不过稀稀落落的几朵花苞,
如今已经开满了整个枝头,一朵朵娇艳欲滴。
就在她欣赏着山茶的冶艳之时,一道黑影掠至,无声无息地降落在她的身后,
当她发觉有人时,一道锐利的寒光伴着剑锋抵在她细白的颈上。
挽灯倒抽了一口冷息,定定地没有回头,眼角余光瞥见了剑刃,「请阁下报
上名来吧!无名无姓的,挽灯只怕想不透自己与阁下有何恩怨。」
「为什么?」黑影人卸下蒙面的黑布,赫然出现石燕然的脸容,他的表情悲
愤激动,「为什么要唆使墉长老他们背叛『雷门』?!」
「大哥?」挽灯猛然回过身子,一个不慎被锐利的刀锋给划破了道血口子,
她美眸圆睁,半是惊喜,半是不敢置信。
「为什么?为什么妳要害得『雷门』四分五裂?我们石家究竟什么地方薄待
了妳,让妳如此狠心下这种毒手!」
听着他的咆哮,挽灯静静地不发一语,虽然面对他的指责,在她澄彻如水的
眸光之中看不见半点愧疚。
「妳说话!妳倒是给大哥一个理由!是那个臭皇帝叫妳帮他的?是他要妳把
『雷门』给毁掉的吗?」
「不,这件事情不关皇上的事,他没插手,这是咱们帮中的家务事,与他人
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时,挽灯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骚动,似乎宫人们听见了陌
生男人的声音,脚步飞快地往这里接近。
「妳已经是他的妃子,妳当然会为他说话——」
「大哥,听妹子一句劝告,以后你会明白如秀叔与我的苦心,现在你还是快
点走吧!宫人的声音已经张扬开来,禁卫军只怕就快到了!」
「不,要走,妳跟我一起走!」说完,石燕然冷不防地伸手捉住她,想要挟
持她离开宫廷。
挽灯挣扎不从,感觉纤细的手腕就快要被折断了,「放开我,大哥,我不会
跟你走的!」
石燕然是习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敏锐,自然听得出来有大批的禁卫军正在
往这个方向接近,虽然对挽灯有千百个不谅解,但终究还是不愿意在争执不下之
际失手伤了她,所以他伸手点了她的睡穴。
挽灯感觉一阵昏迷,就在她合上双眼的前一刻,她瞥见了凤阙带着御林军从
宫门口现身,在那一瞬间,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眼底的肃杀之气。
她不懂他为何如此盛怒?她看得出来那股肃杀之气并不仅仅因为宫廷有入侵
者,而是另有原因。
在那一瞬间,她的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她想要开口,教大哥快点逃走,不然
一定会被杀掉!但是最后,她只能无力地蠕动嘴唇,说着无声的话语陷入一片黑
暗之中……
义父临终前交代,不许再让任何弟兄为了光复前朝的无谓使命,而丢掉宝贵
的性命,所以,她必须尽一切力量阻止新任门主想要造成更多牺牲的举动,必要
时,就算让「雷门」消失都无所谓。
风叔说,要她凡事多为自己想想,不要轻易犯险,免得酿成了不可收拾的大
祸,最后悔不当初。
在悠悠晃晃的黑暗之中,挽灯想起了他们的话,心里觉得既怀念又悲伤,她
不自觉地轻叹了口气息,缓慢地睁开眼睛。
乍映入她眼帘的,是凤阙神情沉凝的刚硬脸庞。
她像是受到了惊吓般好半晌不能动弹,一瞬间,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全闪过她
的脑海。
「我大哥呢?」她小心翼翼地问,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半点端倪。
「逃掉了,他的身手不错,禁卫军一个不敌没留心就让他给逃了。」凤阙坐
在长榻畔,浑厚的嗓音没有一丝起伏。
闻言,挽灯暗自地松了口气,在他的搀扶下半坐起身,扬起美眸,打量着他
高深莫测的表情,「皇上生气了?」
「朕为什么要生气呢?总之妳安然无恙,朕就放心了。」他勾起一抹轻浅的
微笑,大掌拿揉着她柔嫩的脸颊。
两人四目相交,挽灯定定地望进他如深潭般的瞳眸深处,心里感觉到一丝不
对劲,但她选择没有开口,只是柔顺地依偎进他厚实的怀抱之中。
昨儿个夜里,当大哥强硬要将她带走的那一刻,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抗拒了,
并不是担心被带回去之后要受「雷门」的审判,而是在那个当下,她只想到自己
不愿意离开宫廷,不愿意离开凤阙!
如果说,她一直以来行事从未替自己设想,那么,留在这个男人身边,是她
生平第一次想要顺从自己的意志!
凤阙拥抱着她,俯唇轻吻着她的额心,脾光阴沉地直视着远方,想到自己昨
夜见到她昏过去的那一瞬间的心急欲焚,他的心里半是懊恼,半是措手不及,似
乎,就在他不知不觉之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情降临在他的心中,无视于他的
意愿,排山倒海而来!
两人不自觉紧紧地相拥着,恨不能就在这一刻将彼此给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因为他们知道在两人的未来还有太多变量,或许唯有如此,才能防范变幻无常的
世事将两人分离……
这两日,她睡得特别多,也睡得比平时还沉。
昨儿个太医前来诊脉,说她的玉体并无大碍,只是因为怀了孩子,所以格外
容易劳累,要她想睡的话,就放心多睡一些,把精神给养足了,对肚里的胎儿发
育会比较好。
不过,挽灯心里清楚,她这些日子特别容易劳累,并不全然是因为怀了孩子,
而是凤阙常与她在一起的缘故。
湖心,舫舟上,微风轻吹着月白色的纱帘,拂上了挽灯半眠的娇颜,她半睁
开美眸,好半晌没有动弹,倦倦地叹了口息。
虽然已经春天了,但天候却迟迟没有明显回暖,吹过湖水的风依旧带着一丝
沁骨的凉意。
「要我是妳的话,只怕没法子睡得这么安心香甜吧!」
女子娇嫩的嗓音从另一艘小舫上传来,挽灯顿了一顿,才缓慢地扬起美眸,
看见衣着雍容贵气的华贵妃就坐在那艘小舫上,透过了纱帘往她这个方向望过来,
就算是隔着一层纱,都能清楚地看见她眼底的敌意。
「敢问华贵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挽灯半撑起玉臂,一旁的宫女便立刻替
她调整软枕,让她可以坐起身,将近五个月的身孕让她的行动变得沉缓,但却不
致于笨重。
「前些日子宫里半夜闹了骚动,后来听说是有盗贼闯入,不过寻常盗贼哪来
的本领闯入深宫禁地之内呢?」挽灯心里一凛,知道她所说的是大哥那晚擅闯禁
宫一事,她不动声色,静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闯进宫廷的应该是另有所谋的恶徒吧!据我所知,那名恶徒贪的不是
金银财宝,也不是古董字画,而是一个人!」她故意顿了一顿,才又开口道:
「不晓得挽妃娘娘是否知道那位仁兄到底想进宫来见谁呢?」
「贵妃为何对这个仁兄的事情如此感兴趣呢?」
「那当然是因为我想知道,这个笨男人究竟是为谁要丢掉宝贵的性命呢?」
「不是听说他已经逃走了吗?」
「娘娘怎么会以为他深入皇宫禁地,还能够轻易逃跑呢?看在咱们同侍一夫
的份上,我就告诉妳实话吧!那个男人没逃掉,被皇上给下令囚在天牢里,怕是
再过几天就没命可活了。」
「擅闯皇宫禁地,论罪当斩,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挽灯柔软的嗓音依
旧气定神闲,半敛下美眸,心里似乎有着盘算。
果然,那天凤阙所说的话是在骗她的——合田时她就觉得不太对劲,并不是
他的神情有异,而是他太过平静淡然,或许这就是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妳不
在乎这个男人的生死吗?」
「贵妃不是也说了,他是个男人,身为后宫的臣妃,除了皇上之外,怎么可
以将别的男人挂在心上呢?」挽灯扬起美眸看着华贵妃,在随风飘动的纱帘之后,
看不清她眸底的光芒,「时候不早了,华妃娘娘,请恕挽灯失陪了。」
华贵妃没料到自己会被反将一军,虽然猜想到她可能是口是心非,但却找不
到可以揭穿她谎言的证据,她的父亲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消息,就是为了要让她有
机会在挽妃面前挑拨,在她情急之下必然会采取行动,届时她便可以去向皇帝告
发挽妃与别的男人有奸情。
「回岸边吧!」
挽灯以不疾不徐的嗓音命令划桨的宫人,将脸儿又靠回枕上,没打算再理会
站在另一艘舟舫上的华贵妃。
在她平静的脸容上丝毫看不见惊讶的表情,也看不见半点忧虑,又或许就如
同她所说的,石燕然擅闯禁宫,死不足惜,而她已经是凤阙的女人了,除了他之
外,根本就不会将另一个男人挂在心上……
「妳要去白云山妙音寺小住几天?为什么?」
凤阙将视线从奏本中抬起,定定地看着挽灯,她只是浅淡地抿着微笑,平静
地看着他。
「我想为咱们的孩子祈福。」她站起身,伸手将他正在阅览的奏本合上,要
他将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看见她突如其来的无礼举动,凤阙没放在心上,他长臂一伸,将她搂坐在腿
上,「祈福?妳怎么会突然想为孩子祈福?」
「灯儿曾经对皇上说过,年幼时,因为是二月生的女娃,习俗上说二月生的
女儿会给家里带来厄运,所以被爹娘送给远房叔父一事吧?」
「是,妳是曾对朕说过。」
「灯儿是福薄之人,却怀上了皇上的孩子,心里诚惶诚恐,所以想到佛寺上
香,祈求佛祖保佑孩子可以顺产。」
好半晌,凤阙抿唇一语不发,定定地啾着她,经过一段时日的精心调养,她
的气色好转,皮肉也显得丰腴了些,但无论如何,在她那双幽柔的眸子所藏的心
思,他无论如何都猜不透。
「朕也曾经说过,二月女带厄之事,只不过是民间的迷信,根本就是无稽之
谈,妳不需要放在心上。」
「但灯儿想要求个心安。」
「何必呢?」他冷笑了声,「不能捱过生产苦痛而生存下来的孩子,既然他
自己不求生,那就没有活下来的必要。」
「请皇上不要说这种话!」
她柔软的嗓音从未如此高尖拔扬过,她猛然站起身,娇美的脸蛋瞬间变得惨
白,眼眶之中泛着泪光,神情激动而且愤慨。
凤阙没料到她会有如此激动的反应,暗暗吃了一惊,就在这时,忽然看见她
拧起眉心,纤手捂住微隆的肚子,神情痛苦的跪倒在地
「妳怎么了?」他箭步上前,将她扶进怀里。
「皇上不要碰我!」她挥开他的手,后退了两步,「既然您的心里存着不想
要这个孩子的念头,那就不要碰我。」
「朕没有不要这个孩子。」他的脸色陡然变得阴沉,不高兴自己的关心被她
狠狠地推开。
「但您刚才说了,那意思不就是您不要体弱的孩子吗?」挽灯敛下长睫,豆
大的泪珠潸然滚落,「如果灯儿肚子里所怀的胎儿,真的是个先天虚弱的孩子,
那该怎么办呢?我是多么想要平安将他生下来,所以才想要去祈求佛祖可以保佑
他平安健康,皇上能够明白吗?您能够明白我有多想要咱们的孩子吗?您怎么可
以轻易就说出不要他的言词呢?」
「好,朕知道了。」凤阙咬牙低咒了声,他明明没想过要惹她难过,但却没
想到一时口快,竟教她如此悲伤,「妳想去就去吧!朕等会儿就下旨,让奴才们
准备护送妳上白云山的事宜。」
「谢皇上恩准。」她破涕为笑,露出宽心的笑颜。
他长臂一伸,冷不防地将她揪进怀里,有力的臂膀紧拥住她纤瘦的身子,以
下颚轻踏着她柔软的发顶。
「不准再说朕不要咱们的孩子,不准再在朕的头上乱扣罪名。」他压沉了嗓
子说道,深邃的眸光阴沉到了极点。
身为一国之君,后宫多少妻妾,他见过的女人眼泪还会少吗?一直以来,女
人的泪水只被他当成了她们求取恩宠的手段,他总是能够看着她们泪流满面而无
动于衷,但是,她的眼泪却像利刺一般,在滑在她颊边的同时,也狠狠地刺痛他
的心窝。
或许,就是因为她不轻易掉泪,所以她的眼泪才会教人特别心疼吧!
「是,灯儿不敢了。」她偎在他宽阔的胸膛上,长睫低敛,好不容易达成了
目的,在她唇畔淡淡的笑意如花朵般轻绽。
她以熨贴的脸颊感受着他胸膛的体温,柔软而且温顺得像猫儿似的,只有她
自己知道心里的盘算。
她不敢猜想当凤阙知道真相时,会是何等震怒?她只知道义父的遗言,还有
大哥多年待她如同手足的恩情,让她不能见死不救。
凤阙鼻端吸嗅着她盈身的馨香,一时之间情不自禁,托起她小巧的下颔吻住
她柔嫩的丹唇,越吻越深,近乎着了魔的滋味教他不能自拔。
猛然间,他将她抱起身,挽灯感到双足悬空,心里一阵慌张,「不要,皇上,
灯儿是个妊娠数月的妇人,身子太重了……」
「妳不重,只是丰腴了不少。」他按下她的后脑勺,让自己可以吻住她,迈
开长腿往一旁的长榻步去。
「唔……」挽灯还想抗议,觉得他说这种话只是在安慰她,她的心里感到不
安,想到要被他看见妊娠的身子,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
但凤阙可不管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不想告诉她,根据皇室宫廷的规矩,妃嫔
一日一被证实妊娠之后,就不许再侍驾,但他想要她,想要亲近她身子的渴望教
他感到无比疼痛。
他将她搁落在柔软的锦垫上,动手解开她外衫的系带,不片刻,淡黄色的衫
子被褪落在两侧,接下来是她的底衣,还有包裹着她饱满胸脯的软兜,他一掌捉
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高高地举过她的头。
「不要,皇上,不要看……」她挣扎着想要抽回手,遮住逐渐在他面前坦露
的身子。
「朕偏就要看,朕想看妳的身子孕育朕骨肉的模样,在妳的肚子里可是怀着
朕的孩子呀!」
他勾起一抹邪气的笑颜,敛眸看着她原本纤细的腰身,此刻饱胀地鼓起,五
个月的身孕,肚子还不算太大,但她原本如粉樱般的乳尖,已经明显地转成了桃
红的艳色。
「灯儿怕皇上会倒胃口……」她咬住嫩唇,心里感觉无助又羞耻,她想要让
他看见自己美丽的样子,她不想从今之后,他因为看见了丑陋的她,失去了兴趣
而不愿意再碰她了!
「如果朕倒胃口,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他的眸光瞬间变得深沉,牵
着她一只纤手按住了他胯间的鼓起。
挽灯被触手的坚硬给吓了一跳,她抬起美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连朕都觉得讶异,自己竟然比第一次抱妳时更觉得兴奋,更加难以自持。」
他吻住了她的唇,然后顺着她纤细的颈项往下啄吻,冷不防地含住她一只桃红色
的乳蕊,舔弄吸吮着,彷佛那是一颗极美味的莓果。
「啊……」挽灯不自觉地呻吟出声,妊娠让她变得更加敏感,起初一瞬间甚
至于感到疼痛,但随即地,一种比先前强烈数倍的舒服感觉袭上她,她扭动着身
子,觉得难以承受。
凤阙的大掌滑落她的双腿之问,修长的指尖探入她夹紧的腿心,「把妳的腿
张开。」
「不要……」
「不要?」凤阙挑起眉梢,似乎觉得她所说的话根本就是言不由衷。
挽灯娇喘着,明明就是为了要降低自己的温度而喘息,但是她却觉得每换一
口息儿,胸口就越感到火烫。
「说吧!是要,还是不要?」他凑唇在她的耳畔低语,浑厚的嗓音里含着逗
弄的笑意。
看见她在挣扎的模样,似乎教他觉得有趣极了!挽灯苦涩地心想,这男人绝
对不会介意把她逼进更难堪的死胡同里。
最后,她还是乖乖地张开双腿,在他的眼前坦露出羞耻的花苞,感觉腿心深
处在发烫着。
他曲起食指抵开了她娇嫩的花瓣,然后以拇指的腹心揉按住她小巧如芽般的
花蕊,几乎没施加力道,只是上下来回地抚摸着,一次次的爱抚,让她变得敏感
充血,不到片刻的时间,在他的指尖已经沾染上滑腻的蜜液,让他可以更顺利地
来回滑动,而就在这时,他也开始加重了力道。
她咬住嫩唇,羞耻的感觉就像是不断上升的潮水般,不一会儿就把她的心给
胀满,伴随着快感盈溢而出。
「唔嗯……」
「说妳想要朕。」
「灯儿……」她话才说到一半便戛然止住,感觉他勾起粗团的长指,抵住了
她花径之中最敏感的娇嫩,突如其来的强烈快感教她忍不住弓起身子,小嘴逸出
最淫荡的呻吟。
「说不出口吗?」他扬唇邪恶地笑了,一次又一次地在她娇嫩的花穴里抽插
着,剜弄着她嫩穴里最脆弱的突点,逐渐地加快了速度,「妳没想求朕进入妳,
是因为只要有朕的手指就够了吗?」
「不……」她用力地摇首,一头柔软的青丝如瀑般飞舞着,强烈的快感让她
想要夹紧双腿,却又无法阻止自己贪婪地渴求更多,被他玩弄着最羞耻的地方,
竟然让她感觉到无比愉悦。
如火般的灼热随着他肆虐的手指蔓延开来,让她感觉小腹深处有一把火,随
时都要燎烧起来。
「皇上,求你……不能再更快了,不可以……会坏掉……灯儿的那里……会
被玩坏掉……」随着不断高张的快感,她收缩着花苞,吸衔住他的长指,嘴里明
明说的不要,但是身子却诚实地想要更多。
挽灯双唇轻颤着,好片刻说不出半句话,如火焚身般的欲望却让她连最后一
点自尊也无法坚持。
「求皇上……求你……不要让我再等了,求你……」
她祈求的话语还未说完,只见他高大的身形如侵略的猛兽,释放出早就已经
紧绷疼痛的昂扬,深深地埋进她的身子里,挽灯弓起娇躯,感觉自己空虚的身子
完完全全地被充实了,熨烫的肌肤相亲让她的心口一阵发热。
凤阙拥住她,半晌的沉潜之后,他开始一次次抽送律动,一次次在她的身子
里扬起了猛浪般高张的快感……
白云山上,妙音寺中,清白的香烟袅袅。
因为挽灯坚持不要张扬,所以寺庙前殿依旧开放香客祭拜,但是一门之隔的
内院却驻守了一队禁卫军,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但挽灯相当清楚以福大叔的能耐,要瞒过禁卫军单独前来见她,绝对不是一
件困难的事情。
「不是说要跟咱们恩断义绝了,怎么还把我给找来了?」
妙音寺的后殿之中,有一处静修小室,平时都是住持清修之地,里头供奉了
一尊特地从天竺迎回的小佛像,听说十分灵验,善男信女诚心祈求,绝对都是有
求必应。
此刻,因为皇帝的妃子莅临,所以住持特别让出了清修小室,让挽灯可以单
独面见远从天竺而来的佛祖真身,说出内心祈求的愿望。
只是,原本应该只有她一个人的小室,此刻却传出了粗气的男人嗓音,不免
教人觉得十分奇怪。
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福康,从小就疼爱挽灯的他,摆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愤慨表情。
「因为跟大叔恩断义绝的是挽灯,而不是大哥,见他有难,大叔一定不会见
死不救吧?」
「那当然!」福康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距今大约二十天前,门主
说要出远门一趟,却没交代行踪,从那之后就音讯全无,挽灯丫头,妳不会恰好
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吧?」
「怎么会不知道呢?距今约莫半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我还见过大哥一面。」
「妳见过门主?」
「是,他进宫来找过我,与皇上正面交手过,原本我以为他逃走了,没想到
前几天才知道他被皇上给囚禁在天牢之中,虽然皇上现在没有动静,但难保他不
会下令杀掉大哥,所以挽灯今天把大叔找来,是想要请大叔助一臂之力,把大哥
给救出来。」
「好,该怎么做,妳说吧!」福康完全没有考虑就一口答应,但当他看见挽
灯露出宽心的微笑,立刻急呼呼地澄清,「我先跟妳说明白,我是因为要救门主
才会答应,毕竟妳曾经是『雷门』的军师,与其让我带着兄弟莽撞行事,不如听
妳的安排还比较妥当。」
听昔日疼爱自己的长辈跟自己划清界限,挽灯心里有些怅然但仍旧柔柔地笑
了,「无论如何,挽灯都先谢过大叔了。」
第七章
子时时分,夜深人静。
挽灯让伺候的奴婢们先退下歇息,一个人坐在房里,平静的脸容看不出内心
的情绪。
她在等待,等待着一福大叔他们把大哥救出来。
这次,她在做要救大哥的决定之时,想也没想,就挑中了一福康,原因其实
很简单,因为在「雷门」之中,他的易容术修练得最好,在江湖上能出其右之人
寥寥无几。
而她在出宫之前,早就已经透过管道,买来了几名戍守天牢的士兵肖像,自
从上次逃狱的事件之后,天牢的戒备更加森严,每个时辰都会换哨一次,这几名
士兵正是负责看守子时这一段时问,她命令一福康一定要在换哨之前成功调包,
如此一来,在子时交接岗位时,上一批军官便会将钥匙交给他们这些冒牌官兵,
到时候他们要潜入救人就容易了!
再过一刻钟,子时就要过去,但福康他们仍旧没有回来,挽灯站起身,往门
外看去,没让自己显露出焦急。
就在这时,几个黑影翻过寺庙的高墙,飞掠而至,降落在挽灯的房门口,他
们不约而同地揭开蒙面的纱布,赫然是石燕然与一福康等人。
挽灯松了一口气,看见因为多日的囚禁变得有些苍白憔悴的大哥,知道凤阙
并没有刑求他,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大哥,请你快走吧!再晚只怕追兵就要赶到了。」她一开口便要他们快走,
心里不以为有时间可以让他们闲话家常。
「追兵?不可能,咱们离开的时候十分小心,确信没人追上来。」石燕然摇
头,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义妹所救,心里百味杂陈。
「皇上会猜到。」她摇了摇头,露出了一抹苦笑,「大哥千万不要小觎皇上,
他的心思缜密,迟早能够猜到。」
而且,凭凤阙的才智,只怕现在就已经猜到了!
如果她是他,也绝对能够推断,在这京城之中,会对石燕然施予援手,而且
能够调兵遣将把他救出的人,也只有她了!
「我不信!他真的那么厉害?」
「大哥,听挽灯一句劝,不要小看皇上的能耐,越是了解他,会越教人觉得
他很可怕。」
石燕然仍旧没将她的警告放在心上,心想上回要不是他寡不敌众,绝对不会
着了凤阙的道!
「回答大哥一个问题,妳一定要老实回答。」
「好吧!就一个问题,大哥有话就直说吧!」挽灯叹了口气,知道他没问清
楚是决计不会走的。
「为什么妳决定进宫?」
「挽灯不懂大哥的意思,当初决定要跟随皇上回宫是我自己个人的意思,没
有任何理由。」
「是因为妳喜欢那个皇帝吗?」
「是,如果大哥一定需要理由的话,那就算是吧!大哥当初不也说了,挽灯
是个爱慕虚荣,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吗?他是皇上,大哥,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够
比他更有权势呢?所以挽灯义无反顾跟随了他,听到我这么说,大哥觉得自己得
到答案了吗?」
「不!」他大声反驳,断然不信她所说的话,「一开始,大哥气昏了头,以
为妳真是那种贪图荣华富贵的小人,可是,这些时日,香玉逮到机会就想替妳平
反,她说服了我,让我想起妳是一个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肯让身旁人吃苦的傻
丫头,就算妳真的爱上了皇帝,也绝对不可能为了一己的男女私情就扔下咱们不
管,妳不是这种人!」
先前,他对她有千万个不谅解,但在天牢里这段时间,他静下心来思考,无
论如何都觉得事情有矛盾之处,只是他先前太过冲动,才会没看清楚。
「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哥会比我清楚吗?」挽灯没动声色,柔柔地笑了,
「我是为了什么理由进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你们快点走吧!再晚一步,朝
廷的追兵就要赶到了!」
「不行,咱们不能扔下妳一个,今天咱们没把话说清楚,大哥就不走!」
「大哥这又是何苦呢?」挽灯柔软的嗓音难得加重了,难道他存心要她没成
功救到他,反而赔上福大叔等人的性命吗?「关于我进宫的理由真有如此重要吗?
你不要再苦苦追问,快点走吧!」
「不成,妳今天不给大哥一个满意的答复,咱们就绝对不走!宁愿让皇帝的
追兵赶到,把咱们都给千刀万刚的杀了,也绝不离开。」
「好,如果大哥一定要个理由,那挽灯就直说了吧!」她深吸了口气,定定
地看着义兄认真的脸庞,「挽灯之所以会决定进宫,是为了要断绝大哥与朝廷为
敌的念头。」
「因为妳想要断了我跟朝廷为敌的念头,所以妳就跟着皇帝回宫?」石燕然
不敢置信地嚷道。
「是,这些年来,大哥果然遵照义父所交代的遗言,非常善待也同时敬重挽
灯的才能,但却唯独与朝廷为敌这件事,我一直劝说不动大哥,看着你大肆招兵
买马,甚至于想要揭兵起义,让挽灯感到心惊不已,因荡最后将会覆亡的,将不
只有『雷门』的弟兄,甚至于是成千上万被招募上门的年轻儿郎,我不能眼睁睁
看大哥去送死,义父临终之前交代过我,绝对不能让大哥丧命。」
话落,挽灯轻叹了声,顿了一顿,扬起美眸直视着义兄,「大哥以为义父临
终之前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呢?」
「身为『雷门』徒众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光复我朝的风光强盛。」对于这
一点,他从来毫无疑问。
「所以说,最了解大哥的人,就是性情与大哥最相近的义父,但随着年岁增
长,义父心里想明白了,就算是达成了目的,前朝皇族血脉已经断绝,兄弟们抛
头颅洒热血,光复的又算是谁的王朝呢?这件事情如秀叔也知道,所以他帮我分
裂『雷门』,主要是为了挫你的锐气。」
「这……?!」一瞬间,石燕然哑口无语,苦恼地搔了搔头,「好,就算妳
说的都对,但也没道理妳反过来帮那个臭皇帝呀!」
「我没打算帮他。」这句话,挽灯说得既缓慢又肯定,「当时,我只知道唯
有自己的离去,才能打消大哥的念头,而皇上他只是正好出现了,时间就在我设
想应该如何离开你们的时候,大哥,我知道事情发生之后,你绝对不会放过我,
天底下还有哪个地方,比皇宫大内更难出入自如呢?你不是曾设想把我带走,最
后却反尝到苦果了吗?」
「照妳这么说来,」门外忽然传来的浑厚男性嗓音,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语,
凤阙缓步而入,脸色严峻,直视着挽灯的眸光宛如两把冰凿般的利刃,「爱妃,
朕对妳而言,就只是一个刚好可以利用的工具吗?」
在他的身后,大批官兵如潮水般涌入,团团将他们包围住。
「皇上?!」挽灯倒抽了一口冷息,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脸上冰
冷的神情几乎快要夺去她的呼吸。
他听见了?她刚才所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真是感人肺腑的苦衷,爱妃,原来妳比朕料想中更有情有义,也比朕料想
中聪明。」凤阙勾起一抹冷笑,心里熊熊的怒火几乎烧红了他的双眼,「为了要
让朕带妳回宫,妳做了不少努力吧?全都是假的,是不?说什么情呀爱的,真可
笑,朕竟然真的相信妳了。」
挽灯听见了他冰冷的语气之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嘲弄,也挟带着对她的讽刺,
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因为他所说的全都是事实!
「求皇上饶过大哥他们,让他们走吧!在他们走后,皇上要如何追究灯儿的
罪愆,灯儿都甘心承受!」
「朕当然会追究妳的罪行,不过,只是惩治妳一个人,难消朕的心头之怒,
来人,将他们全都拿下,要留活口,朕不允许他们轻易死掉!」
对他而言,让这些人简单死掉太过便宜他们了!尤其是她,凤阙难以压抑心
头的怒火,原来,感情放得多重,恨意就会有多深!
就在官兵们一涌而上之时,挽灯奔回床畔从枕底抄出了一把匕首,抵在自己
隆起的肚腹上,「不要过来!」
凤阙瞪大眼眸,扬手制止官兵接近,从齿缝中迸出的每一个字都冷得像冰珠
般,「妳这是在做什么?」
「请皇上恕罪,灯儿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大哥他们能够平安离开妙音寺,请原
谅灯儿必须以咱们孩子的性命要挟,只要谁敢过来一步,我立刻就用这把匕首刺
穿肚腹。」
凤阙怒睁双眸,大掌紧握成拳,「妳敢?!」
「皇上以为灯儿不敢吗?你要以孩子的性命与灯儿对赌吗?」挽灯眸光沉定
地望着自己的男人,看见他的脸色铁青至了极点,心里感到疼痛万分。
从她坚决的眸色之中,凤阙看得出来她说到做到的决心,在被怒火给冲昏的
神智之中,他还感觉到一丝痛心。
真狠!为了达成救人的目的,她竟然不惜以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做为威胁他的
工具!
石燕然却无法坐视她伤害自己,「挽灯,不许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妳这
一刀下去,别说是肚里的孩子,只怕连妳自己的性命也会不保!」
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般狠狠地敲到凤阙心头,是的!不只是他们的孩
子,还有她的性命!
他直勾勾地啾进她柔软却万分笃定的美眸深处,心里觉得可笑,人们都说他
工于心计,手段狠毒,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自己远不如她的不择手段,她的狠
心甚至于远远凌驾在他之上!
挽灯抿住嫩唇,没开口说话,仍旧定定地望着她男人的阴沉脸庞,她不奢望
他真的会看在她与孩子的份上,饶过他们一命,就算是他此刻下令要杀了她,她
也决计不怪罪,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算是她自食恶果!
「皇上……」李呈祥在一旁带领着卫兵们左右为难。
「你们统统都退下!」凤阙沉声喝道,「让他们走,谁都不准阻拦。」
「谢皇上隆恩!」挽灯带领着石燕然等人退到门口,一步步地往后退,半点
都不敢大意。
「他们可以走,但妳要留下!」他绝对不许她离开,他们之间还有一笔帐要
好好的算!
「请皇上恕罪,灯儿只要将大哥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就会立刻回来向皇上
请罪!」她缓缓摇头,无论如何都无法照他的话去办。
她知道在这扇门外还有大批的禁卫军把守着,只要凤阙一时改变心意,他随
时都可以再将大哥他们捉起来。
「朕已经让妳骗了一次,要朕如何再相信妳呢?」他瞇细锐眸,咬牙切齿冷
冷地说道。
「信不信都由皇上了。」她昂起蚝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请皇上下令,
要门外的官兵兄弟们退开,不要阻挡我们离去。」
炽热的怒火几乎烧红了凤阙的双眼,活了大半辈子,他从未像今夜如此愤怒
过,但他仍旧深吸了口气,颔首向身畔的李呈祥下达指令。
李呈祥一接到主子的命令,虽然心里有万分疑虑,但还是点头照办,出到门
口,扬声喊道:「皇上有令,着各兵将退下,不准阻挡挽妃等人离去。」
皇令一下,原本戒守森严的禁卫军立刻退到两旁,让出了一条通路,让挽灯
带着石燕然等人离开。
离去之前,挽灯忍不住回眸看了凤阙一眼,看见了他眸底闪烁着几近恨意的
寒冷光芒,心坎儿一凉,虽然心里有着千言万语要对他诉说,但终于还是选择了
保护义兄以及一干弟兄们,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那一夜,凤阙等到了天破晓,依旧没有等到挽灯回来。
那一天,还不到午时,他便下了一道圣旨,不只派出最精锐的军队,还着令
各地官衙,全力缉拿「雷门」的部众,捉到之后立刻送往京城!
从那一天过后,已经十天了!
至少有几百名的「雷门」部众被运送进京,而且人数还不断地在增加,其中,
还包括了那天晚上护送挽灯离去的-福康,他因为想要探得消息而不慎落入官府
所设的圈套,最后抵抗无力被捉住!
「他还是不肯供出她的下落吗?」
养心殿中,凤阙沉厚的嗓音没有一丝感情起伏,他站在细致贵气的楠木柜前,
看着挽灯搁在这里没拿回去的绣篮,篮子里有一双婴孩的小袜,才做到一半,没
来得及完成。
李呈祥心里志下心不安,拱手道:「回皇上,这些人一个个嘴硬得像蚌壳一
样,无论如何都撬不出半句话。」
「不开口的蚌壳就跟死掉没有两样,留着也没有用处,全都是废物,传朕的
旨意下去,如果十二个时辰之后朕还是得不到挽妃的消息,就把他们全给杀了,
一个活口也不必留。」说完,他一记扬手,将绣篮给打翻落地。
「是。」李呈祥看着那翻落地上四散的针线,心里一阵惊悸,跟在主子身边
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盛怒的模样。
凤阙同时也敛眸一地的零乱,看见了那双小袜,心口张扬的痛楚绝非笔墨可
以形容。
不知道那妮子听到他所下的旨意时,会是如何反应呢?
她救走了一个石燕然,却赔上了更多条人命,只怕是她始料未及的吧!
如果她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真的想要指死她,或许只有看到她痛苦,才能
够排解几乎快要将他的心口烧得焦烂的怒火……
十二个时辰之后,挽灯再不现身,就要将雷门数百名弟兄分批在午门之前斩
首示众,绝无宽贷,这道圣旨一出,对雷门而言不啻是一个天摇地动的震撼,大
伙儿为之哗然。
但挽灯却显得很沉静,一整天都坐在盛开约樱花树下,膝上搁了一个小竹篮,
里头摆了针包线团,而她的手一直没闲住,忙着在缝双新的小袜。
因为匆忙被带离皇宫,没能顺手带走先前缝的那双小袜,她心里直一是觉得
可惜了,因为那双小袜只差几个针脚就可以收尾,如果能够顺利完成,那将是她
为孩子缝的第一双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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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带着暖意的春风轻拂过,扬起了她的发梢,也震动了樱花盛开的枝头,
被吹落的粉嫩花瓣沾上了她的发,跌上了她的衣袖。
她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拈起了长袖上的花瓣,扬起美眸,触目所及皆是一片
粉嫩的春色,她扬唇笑了,任由自己的神魂随着那片春色飘荡出壳。
她真是没用。
才不过分别短短数日,她竟然已经开始想念凤阙,想听他的声音,想要被他
拥抱,想要被他体温熨贴时的安心温存。
其实,她离开得并不远,甚至于还在京城之中,她早就料到凤阙会关守城门,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直接把大哥他们送出京城,而是等到风波平息之后,再
想办法回阳城。
石燕然的脚步匆忙地往这个方向过来,打破了她周身的宁静,「挽灯,妳倒
是说说话,替咱们出个主意啊!」
「如果你们一开始就把我送回去,不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吗?」她轻轻
地叹息,原本,在那天清晨她就打算回宫去请罪,没想到大哥他无论如何都不放
她离开,说不准她回去送死!
「不,说什么我们都不可能把妳送回皇宫,姑且不提那男人先前冷落了妳,
在妳带咱们劫了大牢之后,那男人根本就不可能轻易饶了妳,妳现在回去不等于
是白白替咱们送死吗?」
「就算是白白回去送死,我也要回去。」她扬起长睫,看见义兄露出一脸不
敢置信的神情,扬唇浅浅地笑了。
「不,绝对不成!」石燕然断然喝道,看见挽灯怔了一怔,才惊觉自己的嗓
门太大,深吸了口气,缓和了语调:「当初是大哥没体会妳的苦心,才会让妳做
出那么犯险的决定,大哥答应妳,从今以后不再莽撞躁进,不再执意要跟朝廷作
对,徒增弟兄们的伤亡,妳就留下来吧!」
听见义兄苦口婆心的劝说,挽灯幽幽地笑了,「一开始,挽灯决定随皇上回
宫,确实是为了保住雷门的弟兄们与大哥你的安全,但大哥怎么会以为经过这段
时日,我的心依旧一如初衷呢?」
「妳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哥没想过我会真心爱上皇上吗?」
「不!不可能!挽灯,妳别再因为想要救福康他们而扯谎,这回大哥无论如
何都不会再相信妳了!」
「是真心的,大哥,挽灯是真心在爱着那个男人,打从一开始,挽灯的心就
系在皇上身上,你们一向都说挽灯聪明,从来就不知道原来我是一个如此愚蠢的
笨女人吧!」
「你怎么会这么笨呢?」如果她笨的话,那他不就傻到根本无药可治了!
「你的聪明才智一直都是大伙有目共睹的,只是……只是咱们这些兄弟真的不懂,
那皇帝给了妳那么多委屈,妳为什么偏偏会喜欢上他呢?」
「所以我才说自己笨啊!」她轻叹了声,扬起一抹苦笑,「从小,我什么都
没怕过,可是我现在却怕他不要我。」
那晚,他脸上寒如霜雪般的表情,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只消她一闭上
眼睛,就会看见他如冰刃般射向她的眼神。
「挽灯,妳……?!」石燕然没料到会在她的脸上看见如此脆弱的表情。
「要是能够死在他的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大哥。」她扬起美眸,坚定地
看着他,「这辈子我是没打算再离开皇上了,求你们送我回去吧!不只是为了要
救福大叔他们,也是为了我自己。」
「可是!」
「我要回去,请你们成全挽灯的心愿吧!」
「可是,要是皇帝把罪都怪到妳头上,要把妳给杀了,到时候——」
「挽灯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他身边,至于最后是生是死,都由得他
做主了。」
「妳这丫头为什么就是偏偏傻得去喜欢那个男人?!」石燕然咬牙,心里火
大得想打人。
挽灯低头笑抿着唇,难掩美眸深处的苦涩,她纤手轻抚着刚缝好的一双小袜,
不是她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对于自己为何偏偏爱上凤阙,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
道答案。
她知道他危险,知道他可怕,也知道他是个惹不得的狠角色。
但是,令她觉得最可怕之处,是自己爱他至深,就算是爱得粉身碎骨,她都
无怨无悔。
又或许,她早就知道了答案。
挽灯轻轻地笑了。
是的,她早知道了答案,只是没让自己承认罢了!
「妳怎么不说话了?」石燕然看着她神秘的笑脸,心里觉得诡异。
她缓慢摇头,笑而不语,并不打算回答。
能够让她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凤阙一个人,只有他能够亲耳听她吐露出真
心话。
为什么她会爱上凤阙呢?其实应该说她怎么可能不爱上他呢?这天底下只怕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为了能够与他匹敌,这些年来,她让自己透澈地知道他的
一切,他的过去与现在,他的一切她都摸得一清二楚,正因为深知他的才干与胆
识,教她无法不倾心于他。
不只是利用,而是真真切切爱上了他,这辈子只愿与他死生相随!
「明天,就明天吧!大哥。」她看着石燕然,美眸之中闪动着荧荧光亮,
「再晚一步,皇上真的会下令杀掉福大叔他们,我知道他的个性,皇上不只是在
恫吓咱们,他绝对会说到做到。」
第八章
养心殿内沉凝的气氛,几乎教人为之冻结。
凤阙站在殿阶之后,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挽灯由宫人领进门。
「臣妾参见皇上。」挽灯福了福身,低敛娇颜。
「没想到妳竟然敢回来。」说完,凤阙蓦然冷笑了声,沉黑的眸光定定地盯
住她娇柔的容颜,「朕说错了,妳当然必须要回来,要不,几百条人命因妳而亡,
这会让妳的良心过意不去吧!」
「就算皇上没有以程大叔等人的性命威胁,灯儿也会回来。」她仰起美眸,
直视着他冰冷的脸容,心头一螫。
「说得倒好听,这真的是妳心里真正的想法吗?」
「那敢问皇上,为什么要灯儿回来呢?」
「朕要做的事情不需要给任何人理由。」
「可是灯儿可以告诉皇上,不需要皇上用一福大叔他们的命当作要挟,灯儿
也是会回来的。」
「妳当然必须要回来。」
「皇上还不懂吗?不是必须,而是灯儿自己想回来,我想回到皇上身边,因
为想要一直待在皇上身边,所以灯儿一定会回来。」
闻言,凤阙的眸色一黯,像是两泓古潭般深不见底,教人看不出他此刻内心
的思绪,抿起薄唇,似乎对她所说的话感到不以为然。
挽灯看着他的脸庞,希望从他无动于衷的脸上得到一丝回绩,但没想到结果
是令她失望的,听了她赤裸裸的告白之后,他的反应太平静,似乎根本就不在乎
她这个人的存在。
那他为何又要千方百计让她回来呢?
如果不是在乎她,如果不是因为觉得她对他而言是重要的,又为何坚持一定
要她回到他的身边呢?
「听妳说得如此真心诚意,朕似乎应该相信妳,是吗?」
「皇上应该相信我不会算计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皇上。」
「妳不会吗?」凤阙深沉的眸子瞬间变得有若寒冰,「从一开始,朕就是妳
算计中的棋子之一,这是妳自己亲口所说的话,难道,那晚是朕听错了吗?妳敢
说是朕听错了吗?」
「不,皇上没听错,但那只是一开始,之后的情况就变了!皇上,请你相信
我,我爱你,是真的爱上了你,无论如何都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凤阙眸光沉静地啾着她,冷不防地扬起一抹嘲弄的冷笑,「妳要朕如何相信
妳呢?挽灯爱妃,妳是朕见识过最有心机的女子,连自己的身子都可以拿来当作
是勾引朕上当的武器,这会儿妳就连心都肯掏出来了吗?妳以为自己还能从朕身
上图谋什么吗?」
「不!我没有!」她咬住嫩唇,不让泪水涌上来。
「来人。」凤阙盯住她,扬声唤人。
「皇上究竟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他漠视她的疑问,以最冰冷的嗓音对来到她身后的宫人们说道:「将她带到
东楼上的小书阁里,派兵严加看守,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准放她出来挽灯有好
半晌无法思考,令她的心为之冰冷的并不是他所说的惩罚内容,而是他寒冷得没
有一丝感情的嗓音。
「不要再轻举妄动。」他低沉的嗓音之中充满了浓浓的警告意味,「要是妳
敢再乱来,小心朕绝对不会轻饶妳在牢里的那一伙同党,明白了吗?」
他不相信她!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轻易相信她所说的话,凤阙心想,他曾经给了她最毫
无保留的信任,最后却教她毫不留情地背叛了。
如果受了教训之后,却还是傻得再次相信她精心褊织出来的谎言,那他就真
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大蠢蛋了!
「皇上的意思我明白了。」
「不要以为朕不会杀妳,记住,妳不会想要试探朕的最后底限,那个结果妳
承受不起。」
「如果皇上根本就不信任灯儿,以为我会为了雷门再做出伤害皇上的事情,
为什么不干脆现在就把我杀了呢?」
「因为妳的肚子里还怀着朕的骨肉,孩子的身上拥有皇室的血统,朕怎么可
能要他给妳陪葬呢?」
随着他冷漠嗓音而坠落破碎的,是她一颗原本怀抱着期待的心。
最终,是她太多心了。
他已经彻底对她死了心,也彻底厌恶她这个人。
不是因为在乎她,不是因为非要她在身边不可,无论如何都要她回来,只是
因为她是他的所有物,因为她的肚子里怀有他的骨肉,所以绝对不能够离开,至
于她这个人的存在,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是,灯儿知道了,从今以后,我会学乖的。」她敛下美眸,说得黯然而且
哀伤。
「下去吧!」凤阙冷冷地说完,背过身去不再多看她一眼。
挽灯则是在被押送离去之前,仍旧依依不舍地回顾他高大疏离的背影。
是不是从今以后,她都不该再期盼了呢?
他都已经把话说得如此绝情了,如果她还是不死心的话,似乎就真的傻到没
药可救了。
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他身边,所以她回来了!
早在当初做了决定之时,她不是早就料到了可能会落得孑然身的下场吗?此
刻的孤独只不过恰如了她的预料,她又何须伤心呢?
她曾经告诉过自己,就算是落得了悲凉的下场,终究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既
然是自己造的孽,当然也应该心甘情愿尝这恶果。
所有的一切,她全都明白。
只是没料到,这颗她亲手栽成的恶果,尝起来竟是如此苦涩难咽,从未尝受
过的痛苦,竟然教她懦弱地想要后悔!
挽灯抿住嫩唇,倔强地昂起蚝首,她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连绵宫墙夹道的长
路,一瞬间,她恍然了。
再也忍不住呛热的泪水涌上眼眶,下一刻,一颗颗豆大的泪滴滚落,她仍旧
不愿让自己承认后悔,但她开始变得不确定当初究竟给自己选了一条什么样的道
路,这条路又会将她带往何方呢?
剎那问,她茫然了。
今儿个天候不佳,日光稀薄,让原本就已经阴暗的阁楼光线更加昏暗。
挽灯坐在窗边,抬起清减不少的娇颜看着贴在窗上的纸画,虽然光线幽微,
却仍旧可以清晰地看出纸画上勾剪出来的线条。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多么简单的两句话,为什么如此困难做到呢?
她永远都忘不掉,当他第一次牵住她的手时,她的坪然心动。
多少日子了?
她忘记自己究竟有多少日子没开口说过半句话,好像就是从剪完这张纸画之
后开始吧!
她没再开口说话,习惯了沉默,让她险些以为自己天生就是个哑巴。
虽然没说话,却不代表她心里没在思考,相反地,因为沉默不语,反而让她
完全无法遏止住不断涌进心里的思绪。
「孩子,你知道母妃在想什么吗?」刚开口时,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将双手
轻搁在隆起的肚子上,微笑着望着背着光影的剪纸。
「母妃在想家,很不争气的在想家,可是突然问却觉得恍惚,不知道自己还
有什么地方可以回去,我是爹娘不要的不祥孩子,是一手造成『雷门』分崩离析
的叛徒,规在,则是你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是决计不可能再接纳我了,所
以,无论哪个地方,已经都不是我的归处了。」
说完,她轻叹了口气,美丽的眼眸在一瞬间变得蒙眬。
「其实,风叔临终之前,曾叮嘱不要再追查龚家的案情,他是怕我这个龚家
唯一仅存的血脉也给赔进去吧!其实,我没真的相信风叔所说的话,他说爹娘因
为我是不祥的孩子,才会将我送人,我宁可相信不是,所以,我想查清楚真相,
我只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希望,希望爹娘并非嫌弃我,会将我送人,是因为不想让
我也跟着一块儿被处死。
「可是,就算查清楚了又有什么用呢?爹娘死了,风叔死了,实情就是我只
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就算我将你给生下来,你父皇也不会将你留在我身边吧!
他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或许,他已经打算让我在这个小阁楼里孤老终生,他心
里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如果,母妃说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你会取笑我很没用吗?」一颗豆大的
泪滴滚落,濡染了她唇畔苦涩的微笑。
「可是,我真的已经倦了,也累了,义父交代我的遗言,已经达成了,在回
宫之前,大哥已经答应我不会莽撞行事,无论如何都会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让义
父在黄泉下仍旧替他感到担心失望,孩子,你说说,母妃该做的事情都做到了,
到底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呢?如果你父皇再不将你留在我身边,那我真的不
知道自己该为什么而活了……」
深夜的宫阁,分外的宁静。
男人稳定的脚步踏上了往阁楼的阶梯,虽然没有灯火照明,却踏得十分从容
熟稔,看得出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来这个小阁楼。
看见皇帝到来,守门的护卫立刻以最轻悄的动作打开大锁。
凤阙推开门扉,走进小书阁里,一入眼就是窗子上被月光映亮的剪纸,他看
着纸上的一双人儿紧握的手,心里只想到一句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真是讽刺啊!对他做出如此难以原谅的事情之后,还剪出这样的纸画,她的
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凤阙眸光一敛,悄然地走到床畔,看见了躺在床上沉睡的挽灯,他瞥见了她
眼角未干的泪痕,心里不由得狠狠一揪,凤阙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就算在这种时
候,他都仍旧会为她心疼。
挽灯在睡梦之中听见了些微的声响,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她睁开了双
眼,看见了凤阙在黑暗之中闪烁着亮光的锐利眼眸。
「为什么皇上会在这里?」她轻声地问,一瞬间以为她在作梦。
「朕不能来吗?」他冷冷地挑起眉梢,似乎觉得她问了一个好笑的问题。
「不,皇上乃是九五之尊,这天底下没有皇上不能做的事儿。」她勾起一抹
浅浅的苦笑,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缓慢欧唇,「能让我再多问皇上一个问题吗?
皇上是因为相信了,所以才会来见我的吗?」
「不,朕只是为了亲眼确认妳仍旧在这个小书阁里,没有被救走。」
「所以,皇上还是不相信灯儿的一片真心吗?」
「是。」这个回答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毫迟疑。
挽灯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瞬问犹如被刀刃所剜割,明明是早就已经料想到的结
果,却仍旧教她感到无法释怀。
「只要皇上一天没相信,我就一天不想见到你,皇上放心吧!我不会走的,
就算是大哥他们真的前来要带走我,我也绝对不会离开,就算到最后必须自我了
断都在所不惜,一直到老到死,我都会安安分分待在这个小书阁里,所以,请皇
上不要再来了,没得到皇上信任之前,我都不想再见到皇上。」说完,她闭上一
双美眸,晶莹剔透的泪珠顺势滚落颊畔。
看见她彷佛已经对他彻底死心的模样,凤阙在心底暗咒了声,听见她口口声
声说不想再见到他,在他心里扬起的恼火怒意比想象中更甚。
他只是不愿意对自己承认,不愿承认自己比想象中更在乎她,所以,他才会
比自己料想中更介意她的欺骗!
「好,算妳有骨气,妳最好记住自己今天晚上所说的话!」他语气冰冷地摇
下这句话,说完头也不回转身走人。
挽灯紧闭着双眼,任由泪水不断地淌落双颊,在黑暗之中,她听见了门扉被
重重甩上的声音,心也跟着碎了。
那一夜之后,凤阙像是铁了心般对她不闻不问,但他却没有料到,当自己再
听见她的消息时,听到的却是她虚弱得几乎下不了床的坏消息!
他为此感到震怒,一干宫人都被他的怒气波及,一时之间,整座皇宫中的奴
才们一个个有若惊弓之鸟,人人自危。
挽灯躺在床上,闭着双眼,知道是凤阙来了,可是她说过不想见他,那不只
是气话,而是她真的说到做到。
「为什么不吃饭?」凤阙听见她已经一连数天滴水未进,看着她孱弱的模样,
他的心痛如刀割。
「我没有胃口,吃不下。」挽灯不想与他辩解,不想告诉他她努力过了,但
食物才不过咽下喉,她就想要吐出来。
「妳这么做是在向朕表达不满吗?」
「不,是我自己不想活了,不干皇上的事。」
「动不动就以死要挟,看来朕把妳估得太高,原来妳与一般女子根本毫无二
样。」他看得出她的神情与以往有异,彷佛多了一丝绝望的心灰意冷。
「灯儿管不着皇上看待自己,就算是身不由己,至少还能管得着自己的生死。」
她想要把他气走,不想再让他看见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
「作梦!妳现在在朕的地盘上,妳的生死得由朕决定。」凤阙瞇细眸,毫不
掩饰神情之中的阴沉决断,「乖乖的给朕活下去,否则朕随时可以下令将妳那些
在大牢里的同党给杀了。」
「你不可以!」她猛然睁开双眸,虚弱的语气扬起一丝激动,「你不会的,
当初你答应过,只要我回来了,你就不会杀害福大叔他们,有道是君无戏言,你
身为一国之君,绝对不会说话不算数。」
「不杀他们也成,不过,朕只说不杀他们,可没答应让他们好过,挽灯爱妃,
妳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朕现在就下令,把他们整治得生不如死。」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呢?」挽灯轻轻嗟叹,唇畔扬着苦笑,美眸深处却
盈着薄薄的泪光。
「妳到底想说什么?」他拧起眉心,沉声问道。
「为什么偏偏是爱上了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爱上了你呀!」一颗豆大
的泪珠随着她激动的话语滚落颊畔,「我没有不一样!你怎么会以为我与她们不
同呢?挽灯也是一个庸俗的女子,她们贪图的,挽灯也一样渴望拥有!」
「妳真是令朕失望。」
「那真是对不起皇上了。」她扬起美眸,定定地啾着他,如墨般乌黑的瞳眸
深处有一丝光芒悄悄地黯淡了,「皇上放心吧!从今天开始,挽灯不会再让你困
扰了,从今天起,你不再拥有挽灯的心,以及我毫无保留的爱慕。」
「妳住口!」
「皇上有本事就一辈子把挽灯囚在这个牢笼里,别让我逮到一点机会,否则
我就会逃走,逃得远远的,一辈子不再见你。」
「妳做得到吗?妳真的能够一辈子远离朕,不再爱朕吗?」
「做不到也要做,一时片刻学不会的事情,那就用一辈子来学,挽灯不是笨
蛋,总有一天能学得会。」
她一瞬也不瞬地啾着他,就在两人四目相交之际,她瞧见了他的脸色霎时问
变得铁青阴沉,虽然他没动声色,但她知道自己彻底把他给惹火了。
「好,那咱们就赌赌看,看到底是妳的骨气硬,还是朕的手段高。」凤阙冷
笑了声,箭步走上前,将她虚弱的身子腾空抱起。
「你想干什么?」
「妳曾经说过,越知道朕的能耐,就越觉得朕很可怕,是吗?」
「是。」
「那就让妳彻底见识到朕折腾人的手段有多狠,见识过后,妳才会知道朕对
妳有多么手下留情!」说完,他抱着她转身走出阁楼小门,心里觉得自己很可笑,
明明已经决定不再为她心疼,但是看着她几乎提不起一丝力气的挣扎,却又忍不
住为她揪心了起来……
第九章
他说,如果她再不想办法把食物吃进去,要是她肚子里的孩儿有个万一,被
关在牢里的「雷门」兄弟都要给他的孩子陪葬!
他还命令手下准备文房四宝,给那些兄弟们写遗言,每个时辰让她看一张,
让她看到这些兄弟们要留给家人的字字血泪,让她知道,如果她真的有个差错,
不但会牵连到这些兄弟,还有他们的家人!
凤阙果然如自己所言,让她知道先前他对她有多么手下留情!
在太医院院史们的调养之下,她开始慢慢恢复了进食,他们说她因为一时气
及攻心,才会导致食不下咽,只要经过一段时问的调理,就能够恢复过来。
吃完了一碗熬得浓稠的鸡粥,挽灯推说再也吃不下,便让奴婢们把膳食给彻
了,这时,小万子前来传话,说凤阙要在御书房召见她。
她不想去见他,但却也知道那个男人根本没打算得到拒绝的回答,只好乖乖
地上了软辇,被送到了御书房。
「为什么我剪的纸画会在出现在这里?」她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搁在他身后
几柜上的红色剪纸,原本应该留在阁楼窗上的纸画,现在完好如初地被被了起来,
颜色依旧鲜丽。
「朕瞧着觉得好看,就命人原封不动将它从窗上移下来,装订被框,闲暇时
就拿出来欣赏,妳的手工极好,每一个落刀之处都极细腻,教人看了就觉得赏心
悦目。」凤阙的嗓调极平静,没教人听出他对于此事的用心。
挽灯确实没听出来,只是觉得他如果不懂她的用心,而只是把这幅剪画给被
了起来,对她而言根本就是一项莫大的讽刺。
「敢问皇上召见挽灯有何要事?」
凤阙听出了她语气之中的冷淡,耸肩轻笑了声,从桌案上拿起了一只文本,
「父到她的手上,」这才是妳进宫真正想要的东西吧?「
「这是……」
「是当年龚家被满门抄斩的秘档,这就是妳进宫想要取得的东西吧?」
好半晌,他们只是定定地望着彼此,他在等待她回答,而她却不知道如何开
口,不知道如何让他知道,这份秘档已经不是她的目的,但她仍旧点了点头,承
认了下来。
「是。」她柔软的嗓音短而轻浅。
闻言,凤阙拧起眉心,几乎是痛心地看着她。
「妳想要朕相信妳,可是,朕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相信了!」
「皇上?」
「在知道妳进宫原来有诸多目的之后,更教朕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被妳利
用的棋子,更不知道该如何相信妳了!」
凤阙扬起一抹浅而冷淡的苦笑,他曾经严格的替自己立下规矩,对于后宫里
的妃嫔绝不溺爱纵容,但他却为了她一再地破例,甚至于为了她不惜重开旧案,
只为了得到她想要的真相!
「如果不能相信我,那就不要再对我好。」她柔柔地开口,望着他的美眸深
处噙着泪光,「你真残忍。」
「妳说什么?再说一遍。」他咬牙切齿,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闻。
「你真的很残忍。」她不介意再对他说一次,而且这一次说得更加缓慢,每
一个字句都更加清晰,「你明明不相信我爱你,为什么仍旧偏偏对我好?你不会
知道我必须花上多少力气,才可以对你不动心,但是你却拿这一点来对付我,看
着我难受,看着我像只蝼蚁般在你的手掌心里挣扎,你开心了吗?」
她紧握着手里的文本,心里在发烫着,就算他没亲口说明,她也知道他为了
自己破了多少例。
「朕就是要看着妳挣扎,看着妳痛苦,因为妳有多痛苦,就代表妳有多爱朕,
这个相等的道理,朕很明白。」或许只有如此,他才能够真正相信!
好半晌,挽灯只是地定定地啾着他,咬着嫩唇,红了眼眶,「看着我挣扎痛
苦,你就高兴了吗?如果皇上对我有一点怜惜,怎么会忍心呢?是因为对我一点
爱怜也没有,所以才可以忍得下心,是吗?」
「现在妳还爱朕吗?还爱着吗?」
她抿住了柔软的唇瓣,默不作声,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说,妳还爱着朕吗?」
「说了你会相信吗?说了你就肯放过我了吗?」
「那就要看妳的答案是否教朕满意了。」
一阵久久的沉默,宛如凝结的空气沉滞在他们之问,挽灯颤颤地欧唇,深吸
了口气,想说的话却是到了喉头就梗塞了。
「为什么不说话?除非妳已经哑了,否则就给朕开口说话!」凤阙的脸色阴
沉到了极点。
他不承认自己心里有着志下心不安的情绪,唯恐她说出了否定的答案。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他根本就不会在乎!
但是,如果他真的不在乎的话,为什么心里会有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重,在听
到她的答复之前,有如巨石般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呢?
「对不起。」话出的同时,一颗豆大的泪滴滚落她的颊边。
「妳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脸色一阵惨白,冰冷的神情近乎森然。
「对不起。」
「妳想跟朕说的只有这三个字?」他恨恨地咬牙,心里忍不住掀起一把怒火,
「朕要听的不是这三个字,妳该死的把话给朕说清楚!」
不爱了吗?
已经太迟了吗?她不再爱他了吗?
「挽灯欠皇上一句道歉,早就该说了。」她忍住了没再让眼泪掉下来,轻勾
起唇角,苦涩的笑痕轻浅而且虚弱,「因为自己心里的盘算,而把皇上给牵扯进
来,利用了皇上,是挽灯不对,千错万错都是挽灯一手造成。」
「朕不想听妳说这些。」他咬牙切齿,心里更火大了。
「我爱你,无论你信不信我,我都是爱着你的。」
好半晌,凤阙无法回过神来,彷佛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闻,曾经,在他盛怒
至极时听过她说这句话,那时,他只觉得这句话就像根芒刺般,挑起了他内心一
触即发的怒气。
但此时此刻听来,却仍旧教他心魂悸动,久久不能自已。
「虽然已经决定不想再爱你,却还是做不到。」她扬起一抹苦笑,让滚落颊
畔的泪水看起来更加凄楚动人,「难怪你不会相信,换成是我,我也决计不信,
口口声声说爱皇上,却是拿着自己与孩子的命威胁你退兵,我的心肠果然狠毒,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说完,她叹了口气,「该说的,灯儿都已经说尽了,如果皇上还是执意不肯
相信,那等生下孩子之后,皇上就下令把我给杀了吧!能死在皇上手里,我绝对
无怨无悔。」
凤阙凝视着她,好半晌没有说话,他仍旧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相信她,但不可
否认地,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烙印般烫热他的心口。
「过几天,朕要去避暑山庄,妳也跟着一起去吧!」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
出这个决定,他只是想再过一段时日,京城就入暑了,到时候她的肚子会变得更
大,煎熬的暑气会让她不好受。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他拧起眉心,没想到自己破天荒的恩宠竟然才一出口就被
她给拒绝了。
「不要就是不要。」她低着头,一脸倔强。
她的心里已经知道不可能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感情,却要被他日日夜夜
地囚制在他身边,那将会是多折腾人的煎熬啊!
「朕已经决定的事情,由得妳拒绝吗?」他挑起眉梢觎着她,似乎在嘲弄着
她的自不量力/
挽灯扬起美眸,微欧嫩唇想要说话,但最终只逸出了一声轻叹。
「为什么要叹息?跟在朕身边委屈妳了吗?」他咬牙切齿,心想这个女人简
直就是不知好歹。
「没有。」
「没有是什么意思?说,到底委不委屈!」
「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既然不委屈,妳又为何叹息?」
「一切都已经遂了皇上的愿,您又何须苦苦相逼呢?」
「如果妳不引以为苦,又怎么会觉得朕是在苦苦逼妳呢?」他反问她,语锋
锐利,丝毫不给她喘息的余地。
挽灯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严峻的脸庞,看着他如冰霜般的眼神,久久无
法开口言语。
她从来就不怀疑他的聪明睿智,如果没有过人的能耐,他决计不可能在险恶
的朝政之中依旧屹立不摇。
就在这时,小万子接到外殿的通报,进来禀报道:「皇上,几位军机大臣在
殿门外要求见皇上,说有要紧的事告。」
凤阙挑起一边眉梢,与挽灯相视了一眼,颔首道:「宣!」
原来,在战胜北方王国之后,为了让北边的疆域更加平定,在北方国王的请
求之下,凤阙挑选了一位郡主前去和亲,殊不料送亲的队伍在狼牙山下被马贼给
掳了,当地军队几次派兵上山围剿,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那些马贼是江湖中人,皇上就算派大军前去,只循正规的作法,就算把郡
主救回来了,也会造成不小的伤亡。」
挽灯原本不想开口的,但是,听见是狼牙山的马贼,她心里就有数了,狼牙
山的地势险恶,一直都是那些马贼们有恃无恐的利器。
「妳有什么好法子吗?」凤关没想到她会说话,回眸看着她,与她沉静的眸
光对个正着。
「对皇上而言,灯儿所想的只怕不是好法子。」
「妳是说……?」看着她的眼神,凤阙心里顿时有了答案。
她看上的男人果然心思聪明敏锐,一下子就猜中了她心里的想法,完全不需
要言语,他们的脑海中几乎同时浮现了一样的答案。
「皇上以为如何呢?」
「妳想让朕兵行险着吗?」要他请「雷门」帮忙,那不异是请鬼拿药单。
「这着棋虽险,但可收出奇制胜之效。」同样都是江湖中人,对于江湖诡诈
的路数,「雷门」的弟兄绝对比千军万马来得强!
「妳有办法让他们答应吗?」
「灯儿只能应承尽力而为,但料想他们应该会很乐意为皇上效劳才是。」
闻言,凤阙挑起眉梢,似乎对她的话有存疑,他相信最后那些人绝对会答应,
但绝对不是乐意效命于他,而是敌不过他眼前女子的过人智慧。
「皇上为什么要这样瞧着灯儿呢?」
「朕在瞧自己意外挖到的宝贝。」
挽灯看着他得意的笑脸,好半晌无法言语,明明被他当成了宝贝,她心里竟
然一丝欢喜之情都没有。
因为他珍视她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真心疼爱她,而是看上了她的聪明才智,
今儿个换成了任何人,就算名字不叫挽灯,不是她这个人,都一样能够得到他的
重视。
「妳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怎么会呢?灯儿没理由不开心。」她勾起嫩唇,扬起一抹浅笑,「我只是
在想,倘若皇上要事情铁定能成,就先给个顺水人情吧!」
「什么人情?」
「把被囚在天牢里的福大叔等人交给灯儿,让我带他们回去,反正皇上本来
就没打算要取他们的命,何不将他们给放了,正好给『雷门』一个人情,承了皇
上的情义,他们没有理由不答应帮忙。」
「要是朕把人给放了,却没得到他们的承诺帮忙呢?」
「倘若如此,届时这个罪就由灯儿来扛吧!无论皇上想要如何责罚,灯儿都
无怨尤。」
「妳真不怕死?」
「只不过是死,有什么可怕?」
「对妳而言,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吗?」
「当然有。」
「是什么?」他锐利的眸光牢牢地锁住她不放,似乎对于她的答案感到浓厚
的兴味。
挽灯没逃避他的注视,迎视他试探的目光,笑抿着嫩唇一语不发,任由他如
利刃般的视线望进她的神魂深处。
「妳不打算告诉朕吗?」
「皇上又怎知灯儿没回答你的问题呢?」
好半晌,两人四目相交,凤阙听出她的话中有话,却一时片刻之间无法推敲
出藏在她话里的诡诈,冷不防地,他咧唇笑了,沉浑的笑声自他的胸膛轻震而出,
如钟鼓般回荡在被沉默笼罩的殿阁之中。
「就冲着妳让朕不嫌腻这一点,朕就应妳的要求,给他们一个人情。」说完,
他转首对殿阶下的臣子命令道:「把福康等人放出来,交由挽妃发落。」
「皇上——?!」大臣们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冷息。
「朕心意已决,谁也不许多话。」凤阙冷冷地打断他们的上奏,黝暗的眸子
带着一丝冷肃,淡然地定在挽灯身上,「朕已经照妳的话去办了,爱妃,妳最好
是好自为之,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了妳。」
「是,灯儿知道。」她柔柔地说完,娇美动人地笑了虚张声势,如果,他能
够杀得了她,早就动手了!
她仍旧可以从他的言行之中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心疼,,她知道这个男人在好
过多少,因为这男人依旧没相信她爱他……
第十章
「开什么玩笑?凭什么要咱们去帮那个该杀千刀的臭皇帝!」
石燕然不敢置信的喊声顿时响彻了整个「雷门」大堂,他双手拍在桌上,睁
圆双眼瞪着坐在面前的挽灯。
当初,挽灯临去之前,曾经允诺要救出被捉走的弟兄时,当时他的心里半信
半疑,毕竟当初她因为劫狱一事都快要自身难保了,怎么可能顺利把人给救出来
呢?
但挽灯不愧是挽灯,说出口的话,就一定做到!
这次,没有动用到任何弟兄的帮忙,只是凭着几句话,就把被囚在天牢里的
福康等人给交换了出来。
没错,是交换!挽灯让皇帝答应把福康等人释放出来的条件,就是他们「雷
门」必须帮忙上恶鬼山,把被劫走的公主给平安带回来!
面对石燕然火山爆发般的怒气,挽灯只是淡淡一笑,双手端起几上的茶水轻
啜了一口,然后气定神闲地把茶杯放回几上,才缓缓开口。
「大哥,说话当心一点,你说的那位该杀千刀的臭皇帝是灯儿的男人,也是
挽灯腹中孩儿的爹亲。」她一字一句轻而缓慢地说道。
被她沉定的眸光盯着,石燕然纵使有千万个不愿,也只能乖乖地闭起嘴,没
敢再让自己呛出狠话,毕竟他深知挽灯的能耐,要是她转过矛头对付他,他可不
敢奢望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总之……总之大哥绝对不会答应妳!」
「我早就猜想到了。」
说完,挽灯轻轻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她真的不懂,为什么男人们的脾气总是
倔得像条牛似的,总是为了莫名其妙的坚持,钻在牛角尖里死也不肯走出来,彷
佛不把自己给逼死不甘愿似的。
「妳回去吧!就算皇帝把咱们的人都给赦放了,饶咱们无罪,我也绝对不会
答应帮朝廷做事。」
「好吧!大哥的意思挽灯明白了。」她站起身,动作轻柔地拂了拂裙襬,拾
步就要往门口走去。
「慢着!」他冷不防地唤住了她。
「大哥还有事吩咐吗?」挽灯笑着回眸,白净的脸容依旧恬静。
「那个皇帝放了咱们的弟兄,也算是给了『雷门』一个天大的人情,这下没
得到咱们的应承,他不会反目成仇,要找咱们算帐吧?」
「不会,这件事情皇上怪不到『雷门』上头,自然会有人一肩扛起,大哥放
心吧!不会出事的。」
「谁会帮咱们扛?」他就不信天底下有这档子好事!
「当然是小妹我啊!」挽灯轻轻地笑叹了声,「是我向皇上提议把福大叔他
们给放了,也向他允诺了,届时无论任何责罚,都由我一肩扛起,无论如何都罪
不及你们。」
「他不会真的对妳动手吧!」上次没被降罪,并不代表她福大命大,可以逃
过第二次!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谁能捉摸得清楚呢?皇上从来没说不会杀挽灯,说
不定今儿个回去之后,挽灯就会被杀了,谁能说得准呢?」她笑叹了口气,「让
挽灯再多看大哥几眼吧!说不准这是咱们兄妹最后一次见面了。」
「挽灯,妳说这话,摆明了就是拿把刀架在大哥脖子上,非逼得我一定要帮
那个杀千——」他猛然顿了一顿,看见她的眼色,硬生生地把快要出口的咒骂吞
回去,「妳这是在逼大哥吗?」
石燕然气得跳脚,没想到她这妮子竟然会给他这个难题。
「或许是吧!就当做挽灯真的架了刀在大哥脖子上,是在威胁大哥,但这把
刀就算是真的砍了下去,大哥也会毫发无伤,最多让大哥替挽灯落几滴清泪,心
有不舍吧!但架在挽灯脖子上的这把刀则不然,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挽灯只有人
头落地,一条小命休矣。」
「妳!妳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石燕然一时气急败坏,明明是盛怒已极,
却只能一脸无可奈何。
她竟然威胁他!拿着一条小命在威胁他!
挽灯唇畔的笑意丝毫不减,「对挽灯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哥出事的时
候,挽灯曾几何时见死不救过呢?如今皇上有难,他是我的夫君,我当然也不能
袖手旁观。」
「妳——?!」
「为了跟随自己所爱的男人,挽灯承认自己确实自私了些,但是自问无愧于
心,大哥,告辞了。」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迟疑。
「慢着!妳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宫去,回皇上的身边去,告诉他我没能达成他的期望,至于最后
我这条小命是否能保得住,就看他高兴了。」
「慢着!」
「大哥还有话要交代吗?」她站定了脚步,没有回头。
「我答应了!这忙『雷门』帮了!」他恨得咬牙切齿,说出口的每个字几乎
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似的。
「谢谢大哥。」她这才回眸巧笑嫣然,如花般美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骚动,挽灯与石燕然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瞧去,赫
然见到凤阙在众兄弟的包围之下走进来。
他们谁也没想到当今皇帝会亲自莅临,心里又惊又疑,他们之中有许多人都
是挽灯才刚从牢里领出来,他们心想难不成皇帝反悔,不打算放他们了?
但凤阙没将他们放在眼底,自始至终,他锐利的眸光都锁在挽灯身上,在他
的眼底只能见到她!
「你来这里做什么?」挽灯起唇轻问。
「朕的妃子回娘家,眼见时候不早,朕亲自来接她回去,于情于理都说得过
去,妳不会是不欢迎吧?」
挽灯见到凤阙驾临,心里不无讶异,但没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皇上来得
正好,大哥方才已经答应要帮忙了。」
「是吗?」凤阙挑起眉梢,顺势将她搂进怀里,无视她的不愿抗拒,似乎结
果早就在料想之中,他看石燕然恨得牙痒痒的模样,脸上俊魅的笑意不减,「对
于石大侠的义助,朕在此先谢过了!」
「挽灯妳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石燕然一瞬间恍然大悟,气得只差没有吐
血,忍不住哇哇大叫,「妳竟然帮他设计大哥!他根本就不会杀妳,就算我没答
应帮忙,妳也不会有事——」
他的心眼果然太浅,没发现眼前这对夫妻其实是貌合神离,装出亲热只不过
是为了掩他的耳目。
「大哥刚才也听见了,挽灯只说要回去请罪,是死是活由皇上做主,从来就
没说他一定会杀了我呀!」
「爱妃,妳的两面手法玩得真是出神入化,教朕不得不佩服啊!」凤阙敛眸
定定地啾着她,看见她恬笑的娇颜,不由得打从心底赞赏。
她先以自己的性命担保,从他的手里把犯人带走,想必也早就料定了「雷门」
不会因为承了他的恩情而答应相助,所以拿出她向他承保的条件,变相地威胁石
燕然等人屈服。
「皇上在说什么,灯儿不太明白,我只知道大哥向来吃软不吃硬,也知道他
一直是心疼我的。」
石燕然重重地哼了声,「绝对没有下次!妳给我听着,这次我答应帮忙,但
绝对不会有下次,妳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滚回宫去之后,就不要再给我回来,
不要让我看了心里有气!」
「大哥的意思是孩子生了也不需要抱回来给你看吗?」
「不……不需要!」他双手抱胸,把头狠狠撇开。
「好吧!挽灯明白了,大哥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再多说。」她露出一抹苦笑,
看着凤阙说道:「皇上,真是可惜了,原本还想常带孩子回来,让大哥可以教导
他学习武功,我想孩子喊舅父的模样一定十分可爱吧!」
「是啊!是可惜了。」说话的同时,凤阙似笑非笑地睨了石燕然一眼,揽着
挽灯的纤肩离开。
在他们身后,石燕然忍住了追上去的冲动,但忍不住伸出的手臂就停在半空
中,一脸心痒难耐的模样。
挽灯那个臭妮子!他在心里暗暗叫道,她说那些话摆明了就是要诱他上钩,
从小就看着她长大,还以为他不知道她想耍的把戏吗?
但最可耻的是他明明知道,但还是忍不住紧咬住她施放的诱饵,心里开始妄
想了起来。
想他一身绝学,能教孩子的武功可多了呢!他得意洋洋地心想,以前就一直
怨挽灯不是男儿身,否则以她聪明的资质,绝对是青出于蓝甚于蓝,一定能够比
他出色,而她的孩子一定能够遗传到她的聪慧,更何况孩子的爹亲是才智半点都
不输她的凤阙呢?!
石燕然笑得一脸贼兮兮的模样景象,,似乎已经可以想见稚嫩的孩童叫着舅
父的景像,心想挽灯以后再来求他帮忙,他还是可以勉为其难的答应啦!
原本在石燕然面前谈笑风生的两人,一上了皇辇,就立刻沉默了下来,就像
是已经散场的戏台,再也没有粉墨登场的必要。
「还在跟朕呕气吗?」
凤阙率先开口了,他决定要中止他们之问的争战,就在刚才允许她回「雷门」
讨救兵时,他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慌乱,想起她说过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会逃离他的
身边,一瞬问,他害怕她不再回来!
「挽灯不敢。」她摇摇头,转眸望着车辇外逝去的风景。
「妳不敢?妳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吗?
「妳答应帮朕,让朕以为咱们已经和战了呢!」
「皇上没说原谅灯儿,也没说相信,所以我不敢奢望咱们已经和战了。」她
的语气平静,一字一句说得非常认真。
「不管妳心里怎么想,咱们已经和好了,朕决定的事情,谁也不准有意见,
妳也一样。」他直接跳说结论,「过来。」
他长臂一揽,将她给搂进怀抱里,不由得她挣扎抵抗。
挽灯也没打算抵抗,只是静静地偎进他的胸膛,宛如一个没有生命的偶人,
任由他摆布也无动于衷。
见状,凤阙轻叹了口气,大掌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俯唇啄吻了下她光洁的
额心,「为什么不说话?妳当真已经不爱朕了吗?就连跟朕在一起,都让妳觉得
痛苦了吗?」
「不,我的心既然已经许给了皇上,这一生一世就只认定了皇上一个男人,
矢志不移。」
「那难道是朕亏待妳了吗?」
「不,皇上也没亏待灯儿,是灯儿心里有事。」
「说出来听听。」
「不说。」
凤阙挑起眉梢,深邃的眸光立刻变得阴沉,不喜欢她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感觉,那教他觉得自己于她而言就像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皇上生气了?」她伸手轻抚着拧在他眉心之问的纠结,轻笑了声,似乎觉
得对他无可奈何。
他冷不防地擒住她纤细的手腕,无论她如何用力挣扎都不放开,锐利的眸光
定定地锁住她白净的娇容,丝毫不掩饰被他搁在心底的不悦之情。
「妳有事瞒着朕,难道朕不该生气吗?说出来,朕要妳把心里的话一字不漏
的说出来。」
「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蛮不讲理呢?」她以极轻的嗓调说着,恨自己竟然
也爱惨了他的强硬作风,心头一热,眼眶微微泛红,「皇上听说过这首诗吗?飒
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
韩缘少,应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岭,一寸相思一寸灰。」
「好个一寸相思一寸灰。」他沉静了半晌,定定地啾着她,微扬的眉梢勾着
一丝质疑,「妳怎么想到要吟这首诗?」
「皇上不是想知道灯儿在想什么吗?那灯儿就老实说了。」她敛下长睫,眼
观鼻,鼻观心,原本没打算说出口的话既然已经被他逼出了,无论后果如何,她
也都能够释怀,「我在想甄磨的下场。」
就算和好如初又如何呢?就算他已经原谅了她,不再计较过去的恩怨,也不
代表她就会有好下场!
这个男人真的爱她吗?自始至终,她没亲耳听过他表白,什么情呀爱的,总
是她先开口,先对他俯首称臣,总是只能由他主宰,而她无助地接受摆布。
「甄应?妳说的是曹魏时代的洛神甄应?」
「是,就是她,人们都传说魏王为了争夺她,不惜与自己的弟弟反目成仇,
最后魏王得到她之后,确实也有过几年的快活日子,可是,才没过几年光景,魏
王便冷落了她,最后,他甚至于下旨将她赐死,只因她做了一首诗词,想要提醒
夫君昔日的恩爱,没料到却惹得他勃然大怒。」
「妳怕自己失宠于朕?」
「是。」她扬起美眸,一瞬也不瞬地啾着他,「难道,皇上要哄我说这种事
情绝对不会发生吗?想当年,魏王对应妃也是宠爱有加,他爱她的倾城美貌,爱
她的色艺双全,无论是大宴小酌,都将她带在身边,要她当众吟诗作对,炫耀自
己拥有了一个美丽的才女,在这同时,应妃也爱上了魏王的才干,却没料到自己
竟然才没几年光景,就落得失宠的下场。」
「朕不管她有什么下场,妳不是应妃,朕也不是魏王。」他的脸色顿时变得
阴沉,不喜欢自己被拿来与人做比较。
「是,皇上不是魏王,灯儿也不是应妃,但灯儿知道皇上中意的是我的聪明
才智,可是哪一天灯儿这点小聪明不再蒙皇上赏识之时,又会是什么下场呢?我
不要皇上只是喜欢自己的聪明,却又害怕自己连最后这个优点都失去时,就会落
得失宠的下场,到了最后,灯儿将是第二个甄应,却只怕自己没有甄应的好运,
没能求得一个好死。」
「妳想要朕应允,要是最后朕不再宠爱妳,也要给妳一个善终,是吗?」
「是。」沉默了久久,挽灯才终于点头。
「可是朕怕妳最后会不想死。」
「为什么?」
「因为妳会舍不得,因为如果妳死了,就无法再听朕每天不厌其烦的说爱妳,
从今天开始,朕会每天说,说到妳真要死的时候还会舍不得。」他敛眸笑视着她
惊喜的眼眉,情不自禁地俯唇吻住她。
在他的吻中,倾尽了全心全意的疼爱,还有着一丝认命,认命了自己这辈子
注定要栽在她这女子这手里……
「为什么又要去妙音寺?」晌午过后,养心殿里一片沉静,突然扬起了男人
厚实的叫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同时也惊动了门外侍驾的宫人。
小万子听见了主子的声音,忍不住探头往门扉半掩的内殿瞧去,却是哈也瞧
不到,但没有主子的吩咐,他们这些奴才根本就不敢亲近半步。
养心殿内,凤阙半是惊吓,半是诧异地看着闲适坐在长榻上的挽灯,见她轻
侧着娇颜,巧笑嫣然。
他没想到她会提及想再去白云山妙音寺,虽然已经事过境迁一年多了,但凤
阙对这三个字仍旧是心有余悸。
「去庙里当然是为了祭拜佛祖,还会有什么理由吗?」
「对别人而言可能没有,但对爱妃而言可不一定,不会在天牢之内又有哪个
妳想劫走的犯人吧?」他质疑地挑起眉梢,神情显得格外小心,「先把话说在前
头,朕最近可没下令逮捕半个妳想救的人。」
「皇上当然没有,灯儿当然相信皇上,上次与大哥见面时,没听他说起『雷
门』里又有弟兄被朝廷官兵给捉了,所以我想应该是没有吧!」
凤阙轻哼了声,说到底根本就不是相信他!「是吗?既然没有,那爱妃为何
突然又想到去妙音寺上香礼佛呢?」
看他好像无论如何都不肯轻易相信的神情,挽灯耸了耸纤肩,只好实话实说
了,「好吧!灯儿承认,要去妙音寺确实有目的。」
「什么目的?」该死!这妮子果然让人片刻也大意不得!
「去替咱们的孩子祈福。」
「朕不准!咱们的小皇子身强体壮,一点毛病都没有,而且他也不是二月所
生,也不是女儿,不会有妳所说的二月女带厄的问题,所以妳的提议朕要驳回,
不准妳去!」
「灯儿有说是要帮了晖儿祈福吗?」
「妳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除了晖儿之外,咱们就不能有别的孩子吗?」
「爱妃……?」
「皇上还是觉得不行吗?」
她耸了耸肩,轻叹了口气,但一口气还没叹完,就已经被他搂进怀里,纤细
的身子彷佛快要被他强而有力的拥抱给揉碎。
「该死,妳说那是什么蠢话!」
挽灯扬唇绽放一朵如花般的灿烂笑容,他不需要以言语诉说,她也能够从他
的怀抱之中感受到激动的兴奋。
过了半晌,凤阙才缓慢放开她,大掌握住她的双肩,定定地啾着她,「妳比
朕料想中还要可怕危险,心肠比朕想象中还狠毒,要是妳存心与朕为敌,现在朕
会落得什么下场呢?」
闻言,挽灯只是泛起一抹苦涩的浅笑,抬起如水般澄净的美眸直视着她的男
人,她没打算开口说话,只让自己用一抹苦笑回答了他。
如果能够与他为敌,她还需要委屈自己吗?
说不准是前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才会毫无招架之力任他折腾。
凤阙望进她柔水般的瞳眸深处,想起了那天石燕然入宫谨见时,当面对他所
说的话。
挽灯那丫头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
凡是她铁了心要做的事情,哪怕是再险的计她都敢使,就算是会丢掉她那条
小命,也都无法改变她的心意。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唯独就怕你不要她。
就只怕他不要她是吗?
对她而言,他竟然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吗?
「妳曾说朕爱的是妳的聪明才智?」
「是,灯儿是说过,难道不是吗?」
「是,妳的聪明才学确实教朕激赏,不过,在妳身上还有另一点更教朕爱不
释手。」
「是什么?」
「妳的一心一意,妳的义无反顾,才是教朕真正想要怜爱的地方,正因为妳
的聪明绝顶,才更显出这份真心的可贵。」
虽然咱们跟她把话说得狠心,教她这一去永远不要再回来,但哪天你真的不
要她了,就发发急悲,把她还给咱们吧!
开什么玩笑?!把她还给他们?
凤阙在心里冷哼了声,敛眸注视着她白嫩的娇颜,眸光之中不自觉地充满对
她的怜爱,知道自己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松手放开她。
就在他们还不自知的时候,就已经看着彼此了!
她深知着他,一如他对她的强烈占有欲望,就在一来一往的敌对较量之中,
他们已经不自觉地倾心于对方,一种刻骨铭心的感情,无视于他们的意愿,排山
倒海涌进他们的心头,让他们再也不想离开彼此,只想一生守候。
挽灯看见了,从他的眼底看得再明白不过了,她捧住他的脸庞,踏起脚尖轻
吻了下他的唇。
「皇上,该是时候了!」
「嗯?」他挑起眉梢,不太明白她话中的含意。「那天,我与大哥见面时,
他说几次与朝廷合作下来大把机会将『雷门』剿灭,可是你没有痛下杀手,对此,
心里依旧不无感恩,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们还欠你让挽灯有机会还你人情
吧!」
「妳打算怎么还?」他勾起笑痕,心里觉得有趣极了
她张开纤臂环住他挺拔的腰身,嫩脸轻熨在他的心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
觉得这是她生平听过最令人心安的节拍。
「就从最让皇上头痛的两党之争开始吧!让灯儿帮你,让你再也没有后顾之
忧,让灯儿帮你成为真正的天下共主!」
尾声
来年春天,挽灯又产下一子,被册立丸皇后。
后来,不出两年的光景,在皇朝史上恶名昭彰的张李党争被消灭了!张照玉
与李永康两名首脑因为祸乱朝政而问罪,被囚十数年之后,凤阙下令将两人发配
边疆,永不录用。
在当朝史官的纪录上,关于凤阙皇帝的这一段历史有不少记载,对于他的工
于心计,性格缜密,以及处事果断冷静有着极端的评价,但他在位期间力求改革,
整顿吏治,平定天下,却也颇受后人所称赞。
人们说,要是没有凤阙皇帝励精图治,使国库丰盈,政局稳定,决计不会有
后代之盛世。
史官也对于挽灯皇后的着墨颇多,人们都知道她的聪慧非凡,辅助夫君不遗
余力,但世人们只知道她姓龚,她的出身是个谜团,在野史上也记载了不少她与
皇帝相遇的经历,有人说她出身江湖,其实是名倡优,有人说她是大官之女,她
的父亲就是当年因为涉入两党之争被冤杀的龚震东。
在众说纷纭之中,只有一件事情是由官史记载证实,那就是凤阙皇帝爱后妻
至深,一生仅立一后,两人恩爱不渝,死生相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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